姜宇辉教授:技术哲学与数字时代的灵魂追问
2023年11月,由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哲学课堂”与根元咨询携手打造的根元通识计划开启第七课。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姜宇辉教授与大家分享了“技术哲学与数字时代的灵魂追问”。
ChatGPT热潮不断,人们在享受AI技术带来便利的同时,企业主与员工也陷入了是否会被AI取代的深深焦虑,ChatGPT引起的争论像是过去几十年技术高速发展的爆点。我们来到了一个不得不认真讨论技术与人类关系的节点,必须发出数字时代的灵魂追问,去直面技术带来的迷茫与焦虑。在这期课上,我们从技术与人的关系切入,并延伸探讨数字时代下人类亲密关系发生的变化。
让思想相遇,MetaThink撷其精要,为你划重点:
对技术与人关系的哲学思考
1.技术是对人类本质的延伸和提升
◆ 《技术与时间》一书中提到,与猎豹拥有很快的速度、老鹰拥有很好的视力不同,人类最早没有突出的能力,即人本身没有既定的本质。但是人通过技术不断达成各种成就,创造着自己的各种本质,所以技术是对人类本质的重要延伸和提升,而不仅仅是工具。不能抛开技术讨论人的本质。
2.“哲学自古至今把技术遗弃在思维之外”
◆ 然而自古希腊开始,人们便把技术(Technē)与自然(Phusis)相对立,认为自然是主动生长的(to grow up),而技术是被动产生的(to make),不能靠自己生长。从该观点也衍生出了机器与生命对立的观点:人们认为机器是没有生命的,是冰冷的傀儡,而人是它的主人。这也是至今仍存在的对技术的误解。
3.“人是机器”:技术成为哲学思考的重要主题
◆ 随着拉·梅特里的《人是机器》一书问世,人们重新审视已有的发现:可以把人看作复杂精密的机器,也可以把运作的机器看成活生生的生命。马克思真正打通了原来的对立思想,他提出技术不是“中间物”,不仅仅是生产的手段,反而是本源,是“meta”,万事万物由技术产生;技术是推动社会发展变化的关键力量,人类社会的变革往往源于技术的变革;思考技术应该成为哲学的重要命题。
4.数字媒介对人的影响:进步?控制?生成?
◆ 进步:技术的发展带来人真正彻底的民主化,使每个人拥有平等的公开表达的权利。(如孩子可以在抖音为自己“发声”)
◆ 控制:还有一派学者认为技术带来的根本不是民主,它让人以为自己自由平等,但这种“自由”的背后依旧是技术深深的操控。(如抖音的背后是算法和互联网技术的控制)
◆ 生成:该观点认为技术与人已然交织在一起,自原始人钻木取火开始,人与技术便成为了共生体。人没有固定的本质,通过技术,人在不断变化,在技术的推动下,人才能够有今天的全新形态。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倾向于这种观点。
5.ChatGPT与技术的主体性
◆ 一直以来人们认为只有人具有主体性,即能够主动地发挥自己的力量。但随着生成式AI的诞生,我们对主体应该有一个全新的认识:当ChatGPT能够说谎、在屏幕上作为交互的主角、提出新的观点启发人类,其实它已经变成了一种全新的主体形态。
对计算主义与网络社会的反思
1.计算主义与对技术的反思
◆ 20世纪初,一批学者认为本该是本源的、丰富的技术逐渐变了味,退化成了依赖数据、以“计算”为唯一取向的计算主义(computationalism)。计算主义把整个人类的生存都纳入到单向的维度中,把人、社会甚至世界当作可计算之物,让世界变得抽象,让人们忽视真实的、物理的世界,导致肉身的自己逐渐被遗忘,情感和体验的能力逐渐消散。
2.对抗计算主义:“内在批判”与“消失”
◆ “内在批判”是主流的对抗计算主义的方式,即像游击战一样给计算主义搞“局部宕机”(break down)的“故障美学”(glitch)。但在面对数字体系这个庞然大物的时候,这种抵抗显然无济于事。
◆ 若把“内在批判”看作“play differently”,有些学者则提出了更激进的“refuse to play”,即“消失”在互联网中,用“隐身”对抗暴露社会。但这条需要很多特权才能做到的精英路线事实上也不具备普适性。
3.反思技术时代的“平庸之恶”
◆ “平庸之恶”是阿伦特对技术时代的著名批判,尤为严厉但也点出了这个时代一个根本性的症结,即无思想(thoughtlessness)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最显著的特征。我们没有能力思考,没有精力思考,甚至抵抗思考、放弃思考。《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便是“平庸之恶”的典型写照。
4.网络社会的碎片化与局部化
◆ 1969年网络思维兴起之时,MIT便提出了三类社会形态。1)中心化的社会,象征着集权中心。2)多中心化的社会,带来地缘政治,人们不再关心中心,而是关心中心之间的敏感地带。3)网络社会:没有中心,没有边缘,只有节点,连接就是一切。
◆ 卡斯特认为,在网络社会中,网络看似把所有的一切都连接在一起,让人与人之间更多元、更自由地沟通,但这种“就近依赖性”让人们只关心距离自己最近的局部节点,生活变得支离破碎,看不到更大的世界,成为“井底之蛙”。
数字时代的亲密关系
1.爱本身包含痛苦,但网络的爱拒绝痛苦
◆ 爱与痛并生,是爱情的本质。爱是自我追求理想,而痛是两个不同的自我之间的冲突,人们通过这种痛实现更高的爱的升华,这是传统浪漫之爱的终极理想。但是技术时代中,每个人都想用经济的方式策划自己所有的人生,用绩效和功绩衡量关系,通过屏幕去表达爱意,避免受伤和痛苦。这看似安全,但也值得反思。
2.亲密关系是本能的感受,是公与私的边界,也是生活的核心
◆ 亲密关系是我们本能的一种体验,它帮助人们创造出私人空间,抵御公共区域对我们的种种控制,也在潜移默化中构成生活里最重要的主线。
3.亲密关系从近代到现代的变革:从“贞洁”“激情”“浪漫”再到“合流”
◆ 爱经历了从象征禁忌的“贞洁之爱”,到使自我迷失的“激情之爱”,再到能自我控制,强调为未来筹划的“浪漫之爱”三个阶段,来到了现在的“合流之爱(confluent love)”——所有人失去了自我,为了逃避孤独而“卷”在一起“混乱”地爱着,不需要承担自己人生的重担。人们的自治转变为上瘾,对未来的筹划转变为对自我的怀疑。
4.虚拟偶像背后的理想自我投射
◆ Sherry Turkle发现孩子手中玩具的角色经历了三个阶段:从单纯的器具,到平等的互动对象,再到现在变成了孩子的偶像。现在有的孩子会觉得成为机器是一件很酷的事,想做一个机器人或AI,这背后其实是因为人们都有得到认可的需要,他们通过偶像这样一个自己的“镜像”去投射更理想的自我。但是当下的数字时代,人们已经失去了“自我”,变得愈发需要外部数字世界各种各样的偶像填补内心无限的空洞,但越填补越觉得内心空虚,恶性循环,形成数字撕裂。
图片来源:unsplash、iconfont、豆瓣
内容整理:Hanbin、Er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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