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没有真正的正义

这是仙人JUMP的第296篇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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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清华腚姐的事情闹得全网沸沸扬扬。

一个女生指控她的学弟摸了她的屁股，并扬言要他“社死”，将他的信息曝光到了网上。

学弟被网暴了，快要真的社死。

一天之后，监控录像就带来了反转，学弟真的没摸，是书包蹭了一下。

由此可见，并不是什么东西都是越大越好。

起码书包不是。

于是全网的舆论又一次反转，落回了指控者的头上。

网暴以十倍的力量奉还给了学姐，并且更严重的是，之后所有的无证据女孩发声，都会被第一时间质疑。

再加上之前的鲍毓明和罗冠军，Me too运动经历了真正的社会性死亡。

我们的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社交媒体的威力可以让人“社会性死亡”，舆论变成了杀人的刀，人人都成为了正义使者。

网络正义，网络暴力，相似的两个词，不同的含义。

也许我们要回过头，去看看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1

2006年初，几张照片开始在猫扑上流传：

一个成熟的美女，穿着一双精致的高跟鞋，怀抱一只小猫，猫的表情呆滞，显然是已经经过麻醉，女人将小猫放在地上——然后用高跟鞋狠狠地踩下去！高跟鞋尖利的鞋跟插入小猫的身体，一次一次，直到小猫被活活踩死。

那是一个审查主力还是人工的时代，这样暴力血腥的照片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控制，于是图片迅速扩散，传遍了猫扑、天涯、搜狐、网易……几乎所有互联网社区，网民们在被这些残忍的图片狠狠刺激，遭受到了出离的精神伤害后，从心底生出无穷的愤怒：

她是谁？为什么如此残忍？

网民们群情激奋，一个ID为“黑暗执政官”的网友制作了一张“宇宙A级通缉令”，全网悬赏虐猫女信息，随后无数网友开始捐钱，猫扑官方也挂上了1000块的赏金。

猫扑网友成立“猫扑圣战组”，其他网友相继成立“中国反虐杀动物网”、“中国反虐杀联盟”，一起参与到这场通缉中。

那时候的猫狗保护组织，还是单纯和正义的。

当天凌晨，网友“鹊桥不归路”通过虐猫视频上的域名顺藤摸瓜，抓到了一家位于杭州的公司“银狐科技”，随后根据总经理邮箱抓出了一个ID：Gainmas。

网友们通过这个ID为线索，以搜索引擎为武器，迅速的挖出了几个以虐杀小动物为主题的网站，其中包括踩死兔子，踩死青蛙，踩死仓鼠等等等等残忍的视频及照片。

而在淘宝上，天涯网友发现了这个Gainmas的大量购买记录，包括12双高跟鞋，送货地址正是杭州，而这个ID的记录里同时还包括一些“光盘”的销售记录。

这位Gainmas的真名、车牌号相继曝光，他以光速删光了相关信息，然后迅速的从大众视野中消失不见。

随后，有网友爆料，踩猫视频中的女主角是黑龙江人，网友们迅速调转枪口，针对黑龙江进行了一连串的搜索。

淘宝网友通过搜索“自拍”为卖点的销售记录，发现了一个位于“黑龙江萝北县”的卖家，网民们立刻去对比，成功在萝北县景区的照片中找到了虐猫的地点。

他们立刻锁定了萝北市的两个嫌疑人：卖光碟的李跃军和虐猫的王钰。

此时，距离第一张虐猫照片出现在网络上，只过去了6天。

随后，李跃军、王钰相继道歉，王钰被工作单位停职，这两人为自己的残忍付出了代价。

“人肉搜索”第一次展现了自己在现实社会中恐怖的执行力，网民们弹冠相庆，他们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可以以自己的力量践行正义。

在高速的信息流中，原本弱小的力量可以汇成激流，冲刷个体无能为力的黑暗。

网络，正义，如同美漫中践行黑色正义的蝙蝠侠一样，令人热血沸腾。

但是，在一片狂欢中，事件中最深的那个幕后黑手Gainmas郭扬却不知所踪，从此消失在大众视线里。

正义展现了自己的剑锋……

但剑有双刃。

一面向人，一面向己。

2

虐猫女的余波还未散尽，新的热点又点燃了猫扑的讨论版。

4月12日，一个刚刚注册的小号“锋刃透骨寒”出现在猫扑，他声情并茂的写了一篇长文，追忆和妻子“幽月儿”的爱情，控诉《魔兽世界》2区某服务器中的公会会长“铜须”骗走自己妻子的恶行。

这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铜须门”。

在帖子中，“锋刃透骨寒”表达了对“铜须”极致的恶意，还公布了许多“铜须”的私人信息。

这个绿到爆炸的故事当场把那年见识还太少的网民打破防了，网民们纷纷对“锋刃透骨寒”表达了同情，一起谴责“奸夫淫妇”。

帖子从猫扑扩散到天涯再扩散到各大门户网站，NGA讨论该事件的帖子刷屏130多页，无数玩家去2区“麦维影歌”服务器建小号观光围观，“守望者”公会从上到下被刷屏谩骂。

根据“锋刃透骨寒”透露的信息，网民们迅速锁定了“铜须”的真实身份：燕山大学刚刚毕业的一名大学生，他的手机号码、国外的女友姓名、家里的电话统统遭到曝光。

正义的网友们如同不久前的虐猫女事件一样，发布了“江湖追杀令”，号称要“为日益轻佻、浮躁、混乱和扭曲的当下，提供一些治疗和拯救的经验。”

那真是一个中二至极的年头。

网民们在团结一致的幻想中逐渐膨胀，从为激愤而出手的无名侠客，化身为高举“替天行道”大旗的梁山。

这个火爆的状况远远超乎了“锋刃透骨寒”的预计，他迅速删除了自己发出的那篇帖子，发了一篇名为《让生活继续》的帖子，宣布放弃追究，回归家庭。

你不追究？

我们……允许你不追究了吗？

浩浩荡荡的审判仍在继续，“铜须”的生活被彻底摧毁，电话被骚扰电话打爆，身边的亲朋也遭到勒索，甚至有人找到他的住处，上门“示威”。

迫于无奈，“铜须”在几天后联系猫扑版主，请求对方为自己发一条澄清视频，在澄清视频中，铜须声明所有事情都是子虚乌有，根本不存在，自己的生活已经完全被摧毁，希望网友们能不要继续针对他。

这个视频的效果非常好，网民们的怒火如同被加了一把柴，又一次熊熊燃烧，网暴的等级再次提升。

这时，故事的起点“锋刃透骨寒”又发了一个帖子，宣布：“这一切都是假的”，“游戏已经结束”。

如果在2020年，故事本该到此为止。

因为大家已经被各种反转扭成麻花了。

但2006年的网民们并不能承受这个反转，他们已经为了“正义”付出了那么多热情，他们义愤填膺，他们慷慨激昂，他们和兄弟们站在一起，为讨伐邪恶而斗争，所以……

这个事情必须是真实的，铜须必须被审判！

网民们开始纷纷猜测，有人说，锋刃透骨寒是希望息事宁人，有人说，他的号已经换了主人，有人根本无视那个帖子，只按自己的心意继续伸张着自己心中的正义。

大家自比好汉，然后杀戮无辜。

事件发生两个月后，“铜须”登上中央电视台，再次澄清真相，曾经帖子里那位妻子“幽月儿”的照片，也已经被证实其实是一位台湾模特的照片。

但网民们早已星散而去，两个月，已经不再有人在意这件事的真相，他们只会在多年后的某一天突然想起，然后向身边的人夸耀，自己曾经让一对奸夫淫妇付出了代价。

边界已经渐渐失去，留下的伤害谁来负责？

网民们发现，他们可以去帮助，可以去拯救。

网民们也发现，他们可以去消灭，可以去审判。

潘多拉的盒子已经打开，世界已经回不到过去。

六子吃了几碗粉。

没有人在乎。

3

随着网民的数量提高，网络社区的影响力日益成长，网民们的力量开始被世界重视。 

2009年，人民网舆情检测室对77件影响力较大的社会热点事件分析表明，网络爆料引发公众关注的事件有23件，约占全部事件的30%，互联网已经成为新闻舆论的独立源头。

在互联网的高效率面前，传统媒体像个反应迟钝的老人，只能在事后做出总结。

网民的力量被重视，于是便有人想要利用这种力量。

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2014年，一个ID为“当维美不再唯美”的网民将一张照片发在微博上，那是一个手术室，病人躺在手术台上，医生护士却在手术台前自拍。

这位正义使者留言谴责：“作为一名医护人员我想说难怪医患关系这么紧张，手术同时你们在做什么?”

事件迅速发酵，网民们对照片中的医生进行了全方位的抨击，“医德”、“医患关系”成了热门词汇，各大门户纷纷转载，连电视台都采信了这条新闻。

网络已经成为信息的主要传播渠道，媒体不再实地采访，不再询问当事人真相。

大家只想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事情。

在舆论压力下，西安市卫生局迅速展开调查，从重处罚了涉事医院和涉事医生，似乎又是一起网络正义的胜利。

这时，手术台上的病人却走了出来，向记者还原了那天的真相。

那一天是那个手术室最后一场手术，从早上10点一直到下午5点，医生们奋战了7个小时，避免了病患被截肢，在手术结束后，因为这个已经用了9年的手术室即将被废弃，医生们提议拍张照纪念一下，在拍照前，他们还询问了病人的意见。

他们将这张照片配上写着事情始末的文章发了出去，那位爆料人看到了这张照片，自然也看到了那篇文章。

但是，如果把一切都展现出来，那不就是医患和睦的晚八点档么，还会火吗？

冲突，就是流量。

那是一个微博大V崛起的时代，为了火起来，他们挑拣出最能刺激网民神经的关键词，炮制一条又一条所谓的爆款新闻，煽动着人们的愤怒。

人们群情激奋，人们怒不可遏，人们冷嘲热讽……

然后人们走了。

只留下一地狼藉，被舆论撕裂的受害者独自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暴力产生的后果。

正邪的界限已经模糊，网络暴力和网络正义变得不分彼此。

吃瓜群众已经开始嫖客化了。

真相没人关系，我只关心自己爽不爽。

4

时间来到2015年，“网络正义”经过十年的发展已经不再是闷头向前冲的野猪，网民构成的复杂性、随意性和偶然性让他们在舆论场上化为了无数缕各有方向的风，只要风向一动，就是一阵旋风。

那一年，一个成都女司机在街上被一个男司机从车内拖出，下死手痛殴，路过的路人娴熟的打开手机，录下了这一段殴打的过程。

又是一个新鲜事，又是一个爆点。

网民们端起大西瓜，看着视频中的痛殴，正义感从丹田升起，贯穿双臂直达键盘，纷纷谴责男司机是“变态”、“暴力倾向”、“丧心病狂”。

然后一些人跳出来，称女司机被打，是因为大众对女司机有偏见，车祸就是车祸，暴力男比女司机更容易引发车祸，换来吃瓜群众的一片掌声。

大家都是理中客，但都没有意识到，理性的基础，是无罪推定，是看双方信息。

当天晚上，打人男子的行车记录仪就被曝光，无数网友又亲眼看到了挨打的女司机连续两次紧急变道，险些让后车追尾，之后狠别男子的车，使他险些撞上行人的事实。

男子为躲避行人急刹车还吓哭了孩子。

舆论瞬间反转，一大批网友唤起了被危险驾驶恶心的记忆，开始纷纷谴责女司机该打，打得好，不打不长记性。

一时间，女司机又成了人人喊打的群体。

女司机们也很蒙。

网民们似乎已经成长了，他们学会了看真相，学会不再死扛了。

一位乐观的专家说：“中国的网友已经不再是盲目跟风和‘一竿子打死’的状态了。”

然而，紧接着，网民们开始了对女司机的大起底，女司机的红色现代被挖出26次违章未处理，名下的另一辆宝马同样也有大量违章未处理，她的小孩曾经站在天窗扔东西，她的开房记录也被公开到全网，在全网面前展示了自己生活的风流。

网民们并没有成长，他们依然喜欢在道德高地上肆意的挥舞自己的镰刀，藏在人群中滥用自己的力量。

顺便忘记镰刀代表的并不是正义。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网暴，女司机和她的家人却选择了死扛到底，对媒体强调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声称要追责到底，骂网暴者是水军。

水军？

我们出来免费执行正义的，你竟敢骂我们是水军？？？？？？？？

你见过大侠收钱的吗？？？？？？

“大侠”们蜂拥而出，彻底在舆论场上致这位“成都女司机”于死地。

互联网将微小的力量聚集起来，让网民成为了英雄。

互联网将微小的恶意聚集起来，让世界化为了混沌。

英雄最大的优点，就是死的早。

不然早晚都会成为混沌。

5

到了2016年，操纵舆论这件事大家都已经很娴熟了。

大洋彼岸的川老师正在用教科书级的舆论诱导术成为那一届大选的第一网红，靠着推特和自己的选民紧紧联系在一起，打的华盛顿传统官僚们狼狈不堪。

人们已经学会了谨慎的发泄自己的情绪，倒不是人们学聪明了。

而是因为网络热点实在太多了，跟已经跟不过来。

大家白天被资本家暴打，确实是没有精力了。

网民谨慎，媒体更进一步，他们发现了反转的价值。

随时可能调转方向的舆论是极为好用的，每反转一次都可以发一条新的新闻，变成一个新的热点，割一波新的韭菜。

一次普普通通的出轨已经不再能挑动网民的怒火，区区一次“碰瓷”上不了热榜的第一，杀医伤医的讨论热不起几个小时，“女司机”日常在搞笑视频板块被嘲笑鞭尸。

男女矛盾成了新时代的huo药话题，极端观点成了流量的财富密码，各路人马摁着方向寻找论据，填补进素材库用来撕逼。

原来比起造热点，不如造立场，先找好了立场，每一个事件都是我的热点。

2016年的年底，一篇《罗一笑，你给我站住》的文章让无数人感动落泪，一个苦心的父亲和患癌女儿的故事点燃了已经被流量催的越加麻木的人群，捐款纷至沓来，短短时间就筹集了200多万善款。

然而，很快大家又发现自己被骗了，罗一笑的父亲罗尔并不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父亲，而是一个拿患病女儿演戏的演员。

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网民们愤怒着，痛苦着，无奈着。

再次抄起网暴的镰刀，用键盘撕碎那黑暗的世界吗？

对不要脸的人来说，网暴根本无伤大雅。

10年前，他们愿意去战斗，愿意走到线下。

10年后，他们刚想走到线下，热点就过了。

反转，反转，再反转。

我们已经习惯了，没有真实，没有真相，没有正义。

网民像牵线木偶，被不断刷新的真相玩弄着，操纵着，奔向幕后黑手想要他们去的地方。

同情，愤怒，都已经成了任人摆布的套路。

6

当网暴已经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种攻击手段时，事情终于开始失控了。

2018年，德阳的一个游泳池中发生了一起小冲突，一个男人冲进游泳池，殴打了一个13岁的少年。

按照男人的说法，这个少年在游泳过程中摸了他妻子安医生的屁股，双方发生了争吵，而少年对安医生吐口水侮辱。

按照少年的说法，他只是游泳时碰到，肯定没碰到屁股。

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不管如何，调解失败了。

少年的父母惊喜的发现安医生夫妇都有正当职业，他们说：“一个医生，一个公务员，这次有的闹了。”

是啊，有身份有牵挂的人，怎么可能和一无所有的人闹的起呢？

他们在群里散播安医生夫妇的信息，在德阳本地制造舆论，群里聪明的正义使者出主意：先闹，闹大了再告。

为什么要闹大了再告？

很简单啊，法律不支持他们想要的，有些人只是想看世界熊熊燃烧。

他们找来了监控，发到了网上，开始引导舆论进行宣传，又通过不知道什么手段，找来了两家当地的自媒体，发布了一篇《疑因妻子在游泳时被撞倒，男子竟在游泳池中按着小孩打》的博文。

核实真相？

哈哈哈你真搞笑，都什么时代了，真相根本不重要。

媒体迅速转载，事情迅速发酵，正义感，正义感，正义感过剩的网民人肉出安医生夫妻的资料，发起了网暴。

没想到——会在泳池里和人吵架的安医生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绵羊，不是一个不要脸皮的老狗，不是一个受了屈辱可以默默忍受的驴子，而是一个宁死不屈的……玄鸟。

泳池事件5天后，安医生服毒自杀，死前发短信给民警：“一条命抵一个心理创伤应该够了吗？”

网民哑然。

到此时，才有人听到安医生丈夫的声音，才有人开始仔细了解事情的始末。

旋即网民们再一次出离的愤怒了，他们开始抨击无脑转发的媒体，开始人肉被打少年的家庭，网民们声嘶力竭的大喊：正义！正义！正义！我们要正义！

但是……安医生，不就是被他们的正义逼死的吗？

网民们站在人群里，掩盖了自己的身形，分摊了责任，享受着集体为自己带来的安全感，输出着自己的情绪。

造谣没成本，闹事没成本，出了事，打错了人，就推脱是为了伸张正义。

风向反转了，骂错了人，搞错了事，被当成了傻子，都是无所谓的事，只要悄悄闭麦删答案，一切都会过去。

可受害者怎么办？谁来对他说一句抱歉？

更有甚者，面子上挂不住，就开始胡搅蛮缠，搬弄是非，强行说事情就是自己认定的那样，事情背后必有隐情。

互联网，伸张正义？

不！

互联网，从来没有正义。

大家有立场，有情绪，但没有正义。

7

2020年，诬告大年，人们已经熟练掌握了操纵舆论的方法，将网民的正义感当成了自己博取私利的工具。

一开春，一个堪称拍案惊奇的案子就引爆了全网，那就是著名的鲍毓明李星星连环案中案：

故事的一开始，一个叫李星星的女孩举报养父鲍毓明强奸自己，具体手法是通过收养的方式找到小女孩，然后给她洗脑，过了14岁立刻下手，从养女养成床伴，性侵时间长达4年。

全网激愤，人们一方面怀疑这样的送养恋童背后会不会有一条产业链，一方面对鲍大律师优秀的法律意识感到憋闷，我国法律规定女性14岁以下不管同不同意都算强奸，而鲍毓明掐住14岁这个分界线下手，安全规避了法律问题。

幼女，性侵，律师，资本，全是爆点。

这时突然杀出一个奇才，写了一篇另一个角度的长文，洋洋洒洒一大篇，将两人的关系描写成自由恋爱，引用大量采访鲍毓明的内容，称李星星是一个“谎话精”，把鲍毓明的收养行为描写成一个单纯无辜的意外事件。

这篇文章成功捅了马蜂窝，引来全网讨伐，对文章中出现的聊天记录和信息，网友们发动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心理学知识进行了详细的解读，把李星星解读为一个因为被养父性侵而产生了PTSD和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为了自保已经人格分裂的可怜孩子。

紧接着鲍毓明出示的李星星和他是恋爱关系的录音更证明了网友的猜测，网友们纷纷感慨鲍师傅太阴了，不但会卡14岁，还偷偷录音准备了一大把脱罪的证据，一些法律系的大V悲观的表示以鲍师傅优秀的职业素养，想要把他弄进监狱恐怕不太可能。

这时，两波正义网民为到底李星星鲍毓明谁对谁错人头撕成狗头。

鲍毓明方不断推出证据，李星星方则一一加以驳斥，同样的事情说出七八个版本，如同现代版罗生门。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鲍毓明已经千夫所指，但是到底要怎样把他绳之以法，依然是网友们十分关心的问题。

事情发展太快，鲍毓明案已经成为全国人民关心的惊天大案，以至于惊动了中央，中央来了督察组，专门查鲍师傅的案子，这一查，督察组的眼睛差点没瞪出来。

鲍师傅确实不是个好人。

但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的李星星更厉害。

不但18岁伪装14岁仙人跳了鲍师傅一把，还在和鲍毓明在一起的时候在外不停勾搭，给鲍毓明戴上了无数帽子，所谓的报警，所谓的被性侵，都是鲍师傅发现李星星这人有问题想把她踢开后她用来勒索鲍毓明想骗出更多钱的手法。

在这个过程中，鲍师傅到底是更蠢还是更坏还是更绿，这简直是当代统计学的一大难题。

坏心眼遇到了仙人跳，魔法大战魔法。

是人是狗都在秀，只有警方在挨揍。

调查报告一出，群情激奋了半年的网友一片哑然，全国人民被一个大骗子一个小骗子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打的晕头转向，到最后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一片狼藉的犯罪现场发呆。

人们为了正义而战斗，最后却发现正义根本不存在，他们被真正应该讨伐的人当成傻子溜了。

大家都成了笑话。

正义在哪里？不是很知道。

但是用舆论当武器胁迫人的套路，坏人们已经很上道。

正义已经成了财富的康庄大道。

8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网民们终于学会了让真相飞一会。

“不表态”、“等反转”、“先看看”、“看官方调查报告”……这些词开始出现在热点事件下，那些曾经极具煽动力的词组，渐渐成为“疑似营销号”的痕迹。

大家好像是变理智了，但他们并没有看到本质。

互联网，其实从来没有真相。

每个人讲述的论据都有侧重，每个人看到的重点都有不同，每个人看到一个“真相”时产生的情绪也不同。

事情转来转去，反反复复，变得越来越详细，可是这和真相一点关系也没有，人们只不过是在看“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如果出来的结果并没有那么极端，没有那么大正大邪，没有那么惹人激愤，大家其实并不会多留心片刻。

那个在手术室自拍的医院曾经成功做了一起世界一流的手术，他们想要把这个消息报出去，找了十几家媒体，却无人问津。

因为不刺激。

真相？互联网没有真相，互联网只有爆点，和不爆的点。

人们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弹性的，会随着自己的情绪而改变层次的“态度”。

最大的问题在于：你信，或者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凭什么要出手呢？

我们本就是平凡的芸芸众生，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要去为世界伸张正义，我们更没有那个智慧，没有那个权力去审判善恶。

孤证不立，无罪推定从一开始就该是常识。

不管出现了什么邪恶的曝光，什么耸人听闻的大事，理性的第一步判断，都应该是先按照“无罪”去思考，在无罪的基础上，再去逐渐寻找能够定罪的证据。

有足够证据，有审判权力的人，才有资格定义什么才是真相。

也许那真相也离客观意义上的，绝对的真相有一定的距离，也许那并不是一个让大众满意的结局，但那是当无数个充满了情绪和态度的集体汇集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得出的最好结局。

大家的所谓冷漠，不过是回归常识。

9

2020年8月，在李星星案还未公布结果时，又一个点爆网民怒火的事件发生了。

一个叫梁颖的女大学生在微博发文，控诉前男友罗冠军强奸、虐待她的种种往事，说罗冠军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还强奸过其他女性，字字泣血，看得人怒火中烧。

网民们被这篇小作文打动了，他们迅速找到了罗冠军其人，对他展开了全方位的网暴，当天就收到10万次辱骂留言，微信电话全被点爆，同事朋友同学纷纷与他绝交，直接社会性死亡。

有理智的人觉得应该让子弹飞一下，但是没有用，梁颖的小作文写的太好，细节太详实，感情太丰沛。

即使有人疑惑地问，那些其他被罗冠军性侵的女人在哪里，也没有人在乎。

人家都这么惨了，你还敢质疑？

生而为人，你怎么还不道歉？

小作文成了调动制裁之剑的秘法，优秀的文笔成了杀人不见血的尖刀。

直到8.31日，忍无可忍的罗冠军开始全面反击，先是放出了两段录音，录音揭破了梁颖想要靠毁掉罗冠军，以此成为自己做律师的进身之阶的心思。

随后罗冠军的姐姐公布一些聊天记录，揭破两人的情侣关系并不像梁颖描述的那么充满黑暗。

网友顺藤摸瓜，发现梁颖伪造学历，伪造现男友，伪造打胎经历，是一个十足的骗子。

网民们再次哗然，到底谁对谁错？

罗冠军是全然无辜的？还是有渣男前科，只是被添油加醋？

梁颖是一心往上爬的骗子？还是被渣男伤了而歇斯底里的疯女人？

网友们已经失去了分寸，他们左右徘徊，茫然四顾，然后一拍脑门。

谁在乎真相？

找个地方，亮出屁股，坐稳了开喷吧，还能咋滴！

总不能真的去研究吧，大家都这么忙。

10

我们的情感一次一次被消费，一次一次被利用，说到底，就是因为我们管的太宽，想要涉及太多我们不应该踏足的领域。

我们拥有力量，却没有为这份力量加上控制的安全阀。

这不是我们的问题，这是世界的问题被扣在了我们身上。

那个跑步咳血事件，回头去看是多么愚蠢，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做这样的一场戏？因为她笃定，只要煽动了同情，只要引发了热点，就会有一群傻子为她去冲锋陷阵，帮她给学校施压，然后……就像当年被重罚的手术室一样，也许就会有想要息事宁人的领导，给出她想要的赔偿。

她没想到的只是，真相揭露的太快了，她还没来的施压，事情就反转了。

可是……反转了又能怎样？当一个人不要脸的时候，你能怎样？继续人肉吗？网暴吗？如果对方连这也不在乎呢？真的去人身伤害吗？

只要我不要脸，丢脸的就不是我。

我突然想起了当年我一个陕西同学告诉我的谚语。

只要不抬头，遍地是茅楼。

此时回顾当年的虐猫女事件。

我们找到了虐猫女，找到了卖光盘的下线，甚至找到了一条黑色的产业链，可罪魁祸首，依然在逃。

更何况还有鲍毓明和李星星这样的一摊烂账，是我们不能明辨是非吗？

是网络世界没有真正的是非，当两条狗在互咬的时候，我们竟然只是他们用来咬人的狗牙。

只要说一个谎言，只要煽动大众情绪，只要让无数愤慨的网友出手，就能引动我根本掌控不了的力量，去摧毁我看不顺眼的人。

网民在被利用。

清华腚姐为何让人愤怒？

因为我们被利用太多次了。

耍我们可以，但要注意次数。

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会有多少腚姐，我们根本不知道会有多少这样的恶人，她们只需要动动手指，任意编造一个真相，驱使无数人的愤怒和正义感，就可以碾碎一个人的人生。

我们希望自己是英雄，我们去做了英雄的事情。

但是事实却是我们被当成了小丑。

我们最终被定性成了想要看着世界熊熊燃烧的小丑，被人玩弄在手心的小丑。

但，我们想当的是。

英雄啊。

如果腚姐事件，没有监控证明学弟的清白，最后结果会是怎样？

自以为自己能审判他人的网民用口水淹死了一个无辜者。

怀着好心，但也确实做了坏事儿。

然后怀着纠正的心态，反过来又做了另一件坏事儿。

好心在这个全民审判的年代，居然成了一把杀人的刀。

何其荒谬。

11

我们不正义了，不是我们的错；

我们变冷漠了，不是我们的错；

我们不再发声了，不是我们的错；

我们成为旁观者，不是我们的错。

是这些利用我们正义感，消费我们愤怒的混蛋，让这个世界容不下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这个世界有悲剧，有不公，有黑暗，可是……

谁知道你是真的假的，我又不是没被耍过。

没被打过脸，怎么能叫成熟的网民？

互联网践行一次正义需要无数的努力，需要机缘巧合，需要分寸把握，但恶人抹消这份热情却只需要一点点谎言和无耻。

2020年5月，农家女陈春秀在网上曝光，称自己遭到顶替学籍，多方核查下，发现情况属实，舆论哗然，顶替者被取消学籍，山东理工愿意协调陈春秀入学。

这本是一个难得的正义得到伸张的故事，却被半路杀出来的苟晶弄脏了结局。

苟晶用一连串谎言夺走了本应属于陈春秀的关注和帮助，成为了维权的明星，赚足了风头。

她击碎了网友能够“替天行道”的梦想，面对网友的质问，却可以轻飘飘的说出：

“那些反击我的，说我夸大其词的，说我卖惨的、消费人们的感情的，我没有请你来。然后你又这么积极的，这么活泼的到处在码字，这多辛苦啊，我能给到你什么？又或者你们是在为谁努力呢？你们是在为谁劳动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甚至还在笑。

她在笑，我们笑不出来。

我们只能笑自己可笑。

为什么总是这些恶人在“闹大”，为什么总是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在利用我们的愤怒我们的同情我们的正义感？

因为那些真正正直本分的人，他们相信世界，相信公道，相信即使不去闹大，世界也会愿意为自己说话。

但是，会吗？

如果不是腚姐把事情闹大，让事情人人皆知，在录像公布后引发巨大的反弹，那个老实的，被人一问就交出自己全部信息的学弟，会让我们知道世界上曾发生过这样一场冤屈和洗白吗？

好人学不会发声，世界便属于恶徒。

12

世界最终归于混沌，没有正义，没有标准，没有是非。

抱着瓜等待事情反转，等待事情转向一个更符合我们期待的方向的网民终于暴露了本质，原来我们从来没有观点，没有正义，只不过是在撅着屁股，等着站队。

然后所有的道德高地都崩塌了。

互联网正在逐渐失去共识，不同的群体分成了不同的小圈子，各自主张着自己的规则。

正确的方法是，圈子不同，不必强融，互不打扰，相安无事。

各有各的屁股，各有各的厕所。

而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都想把自己的圈子规矩，自己的认知，安到别人的脑袋里，最后演变成一场又一场撕逼大战。

有个P的正义，不过是来来往往的情绪，来回洗刷，在一次一次的群情激奋中消耗少年的热血。

不是我们没有过正义，而是每次我们正义都被人打脸，我们的脸劝我们当个人。

我们被抢劫了，那些恶人从我们身上偷取善意满足私利，每次一小点，天长日久，我们的善意已经被抢光了。

被抢成空壳的我们只能选择拒绝相信，拒绝善意，拒绝正义。

然后，我们将对着每一个也许真实也许虚假的故事，发出发自真心的冷嘲热讽，用阴阳怪气，去质疑这些想要调动我们怒火与慈悲的表演。

我们不在乎正义了，我们不在乎真相了，我们看过一眼，选择一个符合自己今天心情的立场，点燃自己的荷尔蒙，尽情的释放自己的情绪。

面对一切和自己意见不同的对立者，我们将大喊一声“键来！”，为他们展示什么叫做祖安人的正义。

对喷，对骂，抽象文化，讽刺，挖苦，背锅抗压，不需要考虑太多了——喷完了回自己的圈子宣布一下，我们都是正义的。

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