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击时代，天下何处不饭圈
这是半佛仙人的第527篇原创
1
互联网让我越来越感到挠头了。
有时候我会感觉网络不再是舆论场，而是成了拳击场。
女性对着男性打，男性对着女性打，粉丝抓着明星打，大家一起抓着品牌打，打到最后都是对骂。
不是中国，是满世界都在打拳，似乎文明进化到最后，变成了一场线上大型的蛮荒时代，谁拳头大，锤死的人多，谁就赢。
最近各路品牌开始翻车，大量的人跑到直播底下去打拳，男性女性都有。
要知道，这跟明星广告代言惹争议在严重程度上是不一样的。
区别在于成本。
对一个广告代言发表意见，是一件“低成本”且无伤道德的行为，是抒发意见，注意，低成本的；
但跑到一个非自己领域的直播间，进行谩骂是一个“高成本”且有碍道德的行为，是主动攻击，是高成本的。
当大家不在意成本，开始专注于做一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的时候，这其实挺不好的。
这意味着，大家觉得互相打拳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你打我，我打你，很有趣。
2
不论各种事件一开始的诱因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过程。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在现在这个环境下发生的任何事件，不管是明星八卦、社会热点、男女对立，都会快速的分化出不同意见，然后不同意见下的人群开始结成群体、站队。
然后给不同观点的人贴标签，然后随着而来的是谩骂、人肉、挖黑历史、贴标签、人身攻击、举报。
站队的人群纷纷开始互相谩骂、攻击、举报。
很多时候，事情的起因往往是正常事件，甚至许多情况下是双方的总体意见是相同的，却因为一个共识的不认可而开始引发争执。
但在环境的作用下，事件会在发酵过程中越发的浑浊、走向恶劣。
在当前的大环境下，大家都不想讲道理了。
在这个大环境里，没有人想讲道理，大家想做的不是说服对方，而是打服对方。
讲道理已经没用了。
3
如果你网龄足够久，应该会记得十几年前的网络氛围，那时候上网的人不像现在这么多，那时候，不说讲文明讲礼貌，但总体上来说是守序的。
那时候的网络，是一个比现实更友好更自由的空间。
那时候人们上网，是为了寻找更多现实中缺乏的信息和思想。
那时候的环境是“我不同意你说的每一句话，但我尊重你表达的权利，我甚至维护你表达的权利。”
但十几年后的现在，好像氛围是在倒退。
为什么？
我觉得第一个原因，是钱。
大家的生活一定是有主线和重点的，过去40年，我们的主线是搞钱，搞钱，搞钱。
增量的时候，任何问题都显得无足轻重，有人会因为网络问题生气吗？
有，但不会有人花太多的时间在上面。
现在，大家的主线依然是搞钱，搞钱，搞钱。
但问题是，整个世界从增量变成了存量，不好搞钱了。
过去下海做生意那叫征服大海，现在下海叫做征服白马会所。
很多人知道自己搞不来钱了，他开始无所谓了，于是开始花费更多的精力在网络上。
人的时间一多，便会开始走极端，杠精开始上线。
问题从来不是忙出来，而是闲出来的。
第二个原因，在过去，由于时代发展和成本问题，上网，其实是少数人的权利。
上网本身就是一个过滤器，会过滤掉绝大多数经济条件差，不具备数码产品使用能力的人，从而过滤掉了大部分人。
你得承认，早期的网民不管是不是精英，但多少是有经济条件的。
随着移动互联网的普及，大家开始全民入网，互联网没有了任何神秘感，是全民工具。
任何一个网络社区or舆论场，只要人越多，就会越接近现实的舆论场。
回顾一下我们以前的网络社区，不用多的，就6年前，那时候许多社区刚刚兴起，不同平台，不同社区里的人是真的专注在这个社区里，人人友好，各个和善。
即使是不和善，大家也遵守一个起码的尊重对方发言的底线在这里。
当所有人开始进驻，当一个社区开始泛化。
迎来的，除了流量的暴涨，也必然是泥沙俱下。
人多，且每个人都有大量精力发声的时候，便是不可逆的熵增。
熵增，必然导致混乱。
第三，网络和生活之间的隔离，创造了一个安全的发泄平台。
网络不再是当初那个寻找精神自由的应许之地，反而成了大家用来倾倒苦水、发泄愤怒的垃圾场，每个人都是现实唯唯诺诺，网上重拳出击。
我敢跟网友对线却不敢当面骂一句我的邻居？
开玩笑，正因为我平时不敢骂邻居，所以才在网上骂人。
生活打了我，我没办法。
所以我要上网打别人。
于是交流渠道开始变得混乱。
这时候，当你尝试跟别人讲道理的时候，你会发现，讲不通。
不是对方傻，也不是对方不懂中国话。
而是对方根本就不想讲道理，你的道理只能迎来一句句脏话。
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大量发生。
然后你崩溃了，有的人选择的是不再发声，直接忽略。
而有的人选择的，是用一样的方式回击。
大家都是花钱上网，允许你浪，就允许我浪。
然后道德从这里开始出现了第一次滑坡。
一个接一个，人们发现讲道理没用，不如骂人，骂人比讲道理爽。
于是，大家从比好的逻辑，变到了比烂的逻辑。
同样的情景，发生在各个不同的圈子里。
别人的粉丝，老老实实给明星打call，叫好，卖产品。
发现对面的粉丝会做数据，会集体式应援，会给圈外疯狂安利，做着做着，还把我家明星踩在了脚下，那不行，我也要去做数据，我也来饭圈。
于是饭圈的模式开始传播。
我们都在骂饭圈，但我们也在开始学习饭圈。
然后无处不饭圈。
4
并不是所有人都不想讲道理，也不是所有人都想玩儿饭圈那一套。
而是当有第一个人开始不讲道理，当有第一个人开始玩饭圈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被动的被他拉入进去。
因为你会发现，你讲道理就是没办法跟他的脏话对对碰，你老老实实应援就是干不过会做数据的饭圈粉。
文明必然干不过野蛮，散兵游勇的粉丝必然干不过有组织的饭圈。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再多的道理，挡不住别人问候你爸妈，再多的问候，挡不住对面一个拳头。
人们开始发现，比起以理服人，用水军掩盖，用数据打压，用贴标签干人更加有用。
而且爽。
就像卷一样，当公司里出现了第一个疯狂加班的人的时候，迟早整个公司都会开始卷。
所有的平台，所有的软件，所有的交流渠道，只要人变多，就会混乱。
而在一个混乱的环境里，讲道理是没用的。
战斗中，文明必然干不过野蛮，理智必然会被疯狂侵蚀。
到了现在，不论是男女话题、明星饭圈、还是各种小圈子，都在全面的“野蛮化”。
各种争议中，最通行的做法就是我们先给你贴标签，然后摁着这个标签来打。
从你说的话，从你的个人资料，从你历史记录里，找到一个可以做文章的点，然后放大再放大，成为一个醒目的标签，用标签覆盖你这个人，甚至你们这个群体，然后开始打，开始输出。
输出到最后，一开始的问题是什么？是泡面先加蔬菜包还是先加酱料包？
不重要了。
什么深刻的思想，什么理论的碰撞，都不需要，我根本不想去讨论什么深刻的东西，我们不需要思想的碰撞，我只药拳头的碰撞。
语言暴力，是宣泄的最好方式之一。
关键是，成本低，成本低，成本低。
小圈子，你可以讨论，但大众环境里，大家只想要爽。
怎么爽？把对面打服了最爽。
5
可怕的，不是这种行为的出现，而是这种行为的蔓延。
一开始，这种党同伐异的行为只出现在部分群体内部，但随着这些群体的出圈，他们的操作会被别的群体学会。
对抗魔法最有效的方式，依然是用魔法。
我最近看到过最挠头的事情是杨笠代言事件之后，我在一个网络社区里，看到很多人兴奋的说，他用了那套贴标签、打拳、举报的做法去对抗，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原来打拳这么有用”。
这短短的几个字，把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代表着，一种极端行为模式终于开始无法克制的蔓延。
滑坡已经滑到了最后。
然后我们看到了，在网上，不论男女老少，不论圈里圈外，人人都在打拳。
无非是拳法不同，标签不同。
但内核相同。
6
世界这个东西，总是由好，开始滑坡、转坏，然后对抗、爆发，因为某些事件又开始转好。
这种事情在过去发生过无数次。
只不过在以前，每个环节需要几十年，但在网络的加速下，十几年便已经完成。
但问题就是，整个世界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在网络这个看似无尽的空间中，扔进了本应消化几十年的垃圾。
这些垃圾堆积在那里，总要被处理。
处理需要成本，但没有人会承担。
我突然想起当年课本上星新一老师的一个短篇小说，叫做《喂，出来》。
有人在城市中发现了一个无底洞，一个小孩往里面扔了个石子，喊了声“喂，出来”，没有反应。
后来，人们发现这个无底洞无法被填满，扔什么都行，于是把所有的垃圾都扔进了那个洞里，甚至包括废弃武器和核污染垃圾。
人们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个洞的红利，忽略着成本，就这样过去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人们听到天空之上传来一声“喂，出来”。
喂，出来。
嘘，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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