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类奴役人类简史
这是仙人JUMP的第378篇原创
1
199年,袁术走上了绝路。
从手捧玉玺称帝,到兵败如山倒,只用了三年。
天灾,兵祸,难民,诸侯讨伐,走投无路,无数个致命的要素叠加在一起,伪帝袁术萎顿在床边,让手下上一杯蜜水。
手下说,只有血水,哪有蜜水?
这一句话彻底击溃了袁术,他呕血不止,死在一张空床上。
事后我们再来看,怎么会有人因为喝不到一杯糖水就会抑郁而死,但如果穿越到那个时代,所有诸侯恐怕内心中只有一句话。
军阀爱糖,甜到忧伤。
2
糖,是上天赐下的宝藏,能够满足人类对甜的欲望。
人从莽荒时期开始,就为了获得热量而竭尽全力搜寻食物,从果实到草根,人类糖分消耗最高的器官大脑在搜寻过程中培养出了最高效的奖励机制。
让人舌头对甜食极度敏感,这样就能够搜寻到最成熟最高浓度糖分的食物,食物进口的那一刻,就迅速赐下快感。
这套方法帮助人类度过了猿猴时期,也让人类从品尝到母乳中乳糖的那一刻开始,就一辈子沦为糖类的追求者。
但在那个时代,人类能获得高浓度糖分的办法只有两种。
要么是蜜,要么是饴。
前者指蜂蜜,蜜蜂在花期时采集花蜜,经过不断浓缩后得到的产品;饴,是指淀粉经过发酵降解后的粗制糖。
这两种糖在现代人眼中太过捡漏,但在莽荒古人眼中,就是贵族专享的顶级奢侈品。
产量,产量,还是产量。
蜂蜜受到花期的捆绑,要么人跟着蜜蜂跑,四处采蜜;
要么人跟着花跑,四处寻花。
甜度虽然是够了,但也只是将养殖过程简化到只需要取出蜂板,没有让产量暴涨;
饴糖更是如此。
它是比淀粉强些有限,比单糖葡萄糖差的太远的麦芽糖与淀粉的混合制品,它为人类带来的快感更是少得可怜。纵使如此,它依然吞噬着远古百姓为数不多的粮食储备。
所有这两种顶级奢侈品被牢牢掌控在君王和诸侯手中,在祭天时才能合法的赏赐给渴糖成瘾的诸侯。糖背后的不仅仅是粮食,更意味着无数人冒死为君王采蜜,无数人省出口粮为君王制糖,这些人命,都是为了满足君王的意志。
只有君王才拥有强盛的武力,只有君王才能合法的满足欲望。
所以袁术食蜜水的故事被无数贵族念诵,他们咒骂着这个僭越的贵族,他践踏着层层叠叠的封建制度,偷了君王的蜜,还偷了君王的权威,大家都在压抑味蕾的时刻。
他凭什么可以爽。
这句话被咽进肚子里,回荡出回音全是,我凭什么不可以。
这个问题愈演愈烈,在那个纷扰乱世中,一个角色呼之欲出。
它叫甘蔗。
3
甘蔗出现的早吗?太早了。
从《楚辞》中又有记载用甘蔗祭天的记录,贵族们嚼着甘蔗享受美味,是礼崩乐坏时代感受不到的快感。
甘蔗,有柘、遮、都蔗、甘者等多种叫法,个个不离咀嚼时“咋”这个拟声词,细胞液泡里储藏12-18%的蔗糖,只要稍微咀嚼,就是一场甜蜜的盛宴。
但是这个快感有个潜台词。
甘蔗只能生活在热带亚热带,在中国,它更是以野生的形态长在交州,这意味着除非你是南方诸侯,否正这要求你的兵锋能直指广东广西,约等于统一全国。
对吞并一个州半个州就可称一方诸侯的贵族们来讲,寻找甘蔗做成的柘浆与找百姓寻蜂蜜,哪个更容易,不用我讲。
蔗糖要扩散,不,是所有成瘾性物质要扩散,都需要攻克四个环节。
注意,是所有。
原材料、合成工艺、提纯技术、理化性质。
能做到将亚热带、热带疆土纳入囊中、驯化出高糖粗杆的甘蔗种类、具有充足的不需要从事粮食种植的劳动力、诞生专业的压榨器械的封建王朝,是盛唐。
在那个国力空前强盛的时代,是胡人来朝贡,欲望得到空前满足的时代,这时人们有能力喊出一句话了。
我们想要更多的糖,这是我们最后的欲望。
唐已经广泛种植甘蔗,将其榨汁后暴晒,取得粗制品,这个过程太久了,所有人都等不起;如果糖中途腐败了,更承受不起。
对更多更快制糖的渴求,让庞大的大唐帝国调动起所有精神,主动对外沟通,为此一个唐玄宗派了一位使臣专职前往印度,求糖。
但中途有不开眼的摩揭陀帝国的兵马截了道。
三十人的使团,他们杀了二十八个,走脱了正副使臣。
他们应该全部杀死的,因为没有任何人或国家,能够阻拦一个武德充沛至极的封建帝国对外探寻的意志,更何况这是一个伪装成国家的文明,不断吞噬弱小文明的文明。
这个文明现在要糖,你不让他们要糖,那就只能身死国灭。
这是最强悍的民族在欲望得不到满足时的滔天怒火,为了糖,一个人只用了一檄号令,就发动了一场改变南亚局势的战争。
他叫王玄策。
自此西藏——天竺的路线被打通,五天竺全都安顺的为中国提供制糖技术。
我们现在来看,那是一个时代的节点,那是一个糖扩散的时代。
从唐朝学习到制造蔗糖工艺时,这个文明依然没有满足,在宋元时代学习用木材的灰提炼白糖,到明代发明黄泥法,彻底诞生了白砂糖。
为了舌尖的爽感,中华文明琢磨出了原材料优育、产品合成、粗产品提纯、对产品色泽状态等理化条件优化的全套工艺。
培育出含糖量更高的甘蔗,尽可能的压榨出糖分,用锅熬炼出糖浆,再通过稻草过滤,用黄泥水淋洗焦黑的砂糖,最后诞生了白霜一样的蔗糖。
这个过程,在化学领域中,叫丐版柱层析。
随后在糖浆中加入蛋白质帮助聚沉,最后诞生冰糖类产品的过程,在化学中,叫作重结晶。
这两门天顶星科技现在看来不过尔尔,但是在那时,对于中国周遭国家而言,还是太残酷了。
整个帝国的人,将糖这种成瘾性物质,从社会阶级自上至下的扩散,迅速蔓延到底层百姓中,这里的医圣孙思邈在药方中敢给病人开“白糖六两”了;
文人黄庭坚得到了糖霜,馋的用舌尖舔鼻尖;
就连庙里的和尚,都能说江水跟冰糖一样甜美。
经济在疯狂的内循环。
蔗糖这份成瘾品,又迅速蔓延到中国这个封建帝国所能辐射到所有地区的财富,所有王族贵族频繁与中国交流沟通,保持中国在文化圈中的宗主地位,依然是为了糖。
那些游牧民族放羊,生马驹,成批的赶向中原,就是为了换来冬天舌尖上的一点甜蜜;
近一些的日韩台湾,疯狂的派遣留学生,就为了紧跟糖技术培训;
远一些的爪哇、菲律宾、夏威夷,随着侨民的移动,意识到了自己的生活惨不忍睹;
就是波斯罗马乃至制糖技艺传承地印度,也根据中国的名号,将本地语言中应用类似的词根。
封建中国不怕你不朝贡,只需要一关闭市场,蛮夷之地的使臣就会在贵族渴望甜蜜的驱使下,前往中原磕头求饶。
如果想要赖账,大唐或大明的陆军海军自然会上门去取,然后换上一位肯交钱的国王。
糖,是封建帝国时代的石油,也是下一场战争的霉头。
你要知道,当你将瘾品提纯到极致的那一刻,在庞大帝国的疆域之外,就凭空诞生了无数欲望得不到满足的奴隶。
4
罗马人从印度吃到白糖,甘蔗种植到地中海沿岸的西班牙意大利的那一刻,世界就变了。
它是上瘾的,稍瞬即逝的;
可欧洲就这么大,产地有限,想要糖,就只能去东方去取。
在瘾品面前,所有人都会失去体面。
有些国家将白糖作为治疗眼病,胸病,淋巴病的重要医疗物资,锁紧药柜里,然后总会有王室,贵族装病,就为了尝一尝这神秘的瘾品。
蔗糖不解决疾病问题,欧洲人知道;
人体也从不需要蔗糖,需要的是葡萄糖等供能物质,欧洲人也知道;
倘若蔗糖从人类历史上完全抹去,毫不影响人类生存,欧洲人都知道。
但是尝过这高贵的奢侈品后,再俯瞰这贫瘠阴冷的土地,我就不能忍受我的生活了。
东方,瓷器,茶叶,丝绸。
糖,糖,糖,糖,糖。
有个马可波罗的旅人,说东方那片土地上流淌着蜜与奶,从福建和泉州生起大船,他们将蔗糖卖向这个世界。
贵,常年买,买不起。
那就抢。
于是,糖侵略的时代开始了。
1492年,弘治五年,在奸佞当道的成化朝之后,大明帝国迎来了一波小中兴。同年,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给丈夫斐迪南二世吹了很久枕边风,他才允许接见一个四十岁的男人。
他叫哥伦布。
这个人四处游说了十几年,从英国法国到意大利葡萄牙,没有国王愿意给他加封一个航海司令的头衔,资助他航海的船只和物资,并给他10%的战利品回报。更何况他已经四十岁了,在那个时代行将就木。
本应该将这个人撵出去,但是这个人说出了一句话。
我帮你找到东方巨龙,找到糖。
西班牙,动了心,为他加官进爵,组织船队,六个月后,这个人找到了一处崭新的大陆。
不是巨龙,但是这里能种甘蔗。
这比找到巨龙更加重要。
这意味着西班牙的甘蔗不再受制于土地的限制,能够在一个崭新的土地上耕种,为西班牙带来源源不断的瘾品,然后卖到整个欧洲去。
西班牙人狂热了,他们突然在大洋彼端找到了一片能够种植甘蔗的土地,但是他们再次陷入了绝望之中,那里太远,自己无法耕种。
镜中花,水中月,这六个字让西班牙人红了眼睛。这时再回头看去,五十年前,葡萄牙人从非洲挖掘黄金和抢象牙时,捎带手捉来一对身强力壮的黑人,他们吃苦耐劳,每年七八百名的被送往欧洲贵族家中做保姆,或者葡萄牙南部的农田中,或西班牙的银矿里,干到死。
西班牙人疯狂了。
美洲+黑奴+甘蔗,对糖的欲望让他们诞生了无尽的想象力。
日后白花花的蔗糖,咬起来可全是黑人殷红的血。
从葡萄牙到西班牙,随后的英国法国,美洲大陆本是处女地,在纷至沓来的饥渴的殖民者面前,尽情的敞开双腿。欧洲人从欧洲运来火器、布料和酒,卖到非洲的酋长手中,无需白人屈尊降贵手拿火枪捕猎黑人,这群见钱眼开的酋长就会主动对敌对的氏族发起战争抢夺俘虏,然后卖进美洲的种植园中,换来源源不断的蔗糖。
这一套跑通了,利润是900%。
整个欧洲都有糖了,所有人欧洲人开始狂欢,这是饥渴压抑了白千年后,第一次糖瘾的释放。他们疯狂吞噬着美洲大陆的肥肉,侵略着尚未开化的非洲,驯化着毫无防备的美洲。
为了欧洲人吃糖,非洲人正在自相残杀,见钱眼开,手足相残,客死他乡。在白人欲望满足的那一刻,黑人正祈求有人带他们离开深渊。
上帝听到了他们的呼唤,带来了英国人。
黑人离开了深渊,直接进入了地狱。
5
当西班牙人正在酒桌上欢饮达旦时,篱笆外的英国人咬碎了牙齿,嫉妒的要死。
凭什么。
凭什么?
他们的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一辈子,吃糖吃到牙齿腐烂发黑,活成了个土包子的模样,就是为了炫耀自己对于这种无饱腹感又充满热量的食物的垄断权。
不该这么活的,英国人也想吃糖。
可西班牙是个陆权国家,英国是个海权国家,这不一样。
陆权国家,休养生息,通过土地拴住人口,通过耕种来牢牢捆住所有社会阶层,维持稳定,这比什么都重要,因为这就够了。
但海洋国家不一样。
从国家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受到资源匮乏的诅咒之中,搞出一个长子继承制,就是为了让长子继承所有的土地,保持家庭不因分封而碎片化资源,最后被其余势力吞并。
这是修罗场。
次子作为长子的备胎低配培养,随后所有子女要么送进修道院,要么留在家庭无偿劳动,没有太多答案。
土地早就饱和了,有劳动力又有什么用呢,你打算把这群人送去哪里?
但美洲大陆出现了,海洋国家的答案就出现了。
蔗糖,是一剂侵略的春药。
西班牙虽然从美洲掠夺无数的财富和蔗糖,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喊出,在朕的领土上,太阳永不落下。
但畜牧业立国的西班牙,高层是一群封建主和奴隶主,垄断了所有经济活动,将所有资源都投入进了奢侈品消费中,就是为了打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防止薪阶层革了自己的屁股。
那就只能越出征,物价越高,百姓内耗越重,这份金银转瞬即逝,全都流进了拥有发达手工业和商业的英法口袋中。
这些金银喂肥了英国,他们窥见了西班牙外强中干的本质,组织好了第一批民间武装,盯上了海权。
糖,糖,我们他妈的要美洲的糖!!!
西班牙外强中干的无敌舰队在1588年被击败的那一刻开始,陆权国家的辉煌时代就已经过去了,海权国家接过了侵略的接力棒。
他们穷过,有一万种底层互害的手段。
先打败荷兰,再打赢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七年战争,英国扫除了最后的强敌。他们踏上异国大陆的那一刻,用侥幸积攒下来的一点点蜂蜜,跟邻国交换白糖的苦日子就彻底过去了。
现在全世界,都要满足英国的欲望。
英国在黄金海岸建设奴隶贸易基地,在巴巴多斯建立甘蔗生产基地,继承了西班牙对美洲的统治。
无数黑人奴隶,挖掘着土地,尽量高埋住甘蔗的根,用所有的力量压榨甘蔗,在烈日之下焚煮着甘蔗,获得源源不断运往英国的糖浆。
英国人自上之下,喝咖啡要加糖,喝茶要加糖,海盗喝朗姆酒都要拿糖浆来酿。他们比西班牙残酷十倍,硬是通过免费的奴隶,将原料种植和压榨合成、熬煮提纯的成本被无限拉低。
在蔗糖的欲望满足后,英国敢说,黑人的命,是贱的。
每运送一名黑人奴隶,就会有五个奴隶死在苦闷逼仄的船舱之中,他们的尸体扔在海水之中,养肥了沿途的鲨鱼,每当有奴隶船驶过,就会有成群结队的鱼群尾随,如同秃鹫一般紧追不舍。
但有谁在乎呢。
你不由得感慨白糖的无尽魅力。
它的热量如此之大,足够支撑资本家在几百年后,提起裤子就有脸谈人权。
6
欲壑难填。
糖作为一种瘾品,将全世界代入骚乱,将全人类的阈值无限拉高。只能越发频繁,越发大量的稀释,才能获得短暂的安宁。
随后进入更加狂暴的丧乱中。
从糖诞生到糖扩散,用了近千年,带来了战争;
从糖扩散到糖侵略,用了三四百年,带来了奴隶;
从糖侵略到糖饱和的时代,带来了毁灭。
拯救奴隶的不是奴隶。
其一,是甜菜。
拿破仑封锁了不列颠,英国经济制裁了欧洲大陆,缺少了非洲和亚洲泵血,整个欧洲陷入了糖荒,被困在贫瘠的欧洲大陆上;
同时,蔗糖产地美洲饱受英国工业品倾销困扰,因为种植园经济而高度捆绑的各殖民地诞生了民族意识,宣告独立,彻底打断了原料循环。
没有了原产地,一切工艺都是白扯。
在美国建国的前一年,一个德国化学家的学生在柏林种下了第一批甜菜,随后十年后宣告出自己能够用甜菜制糖,并在东欧建起了甜菜糖厂。
原材料有了,欧洲可以实现糖循环了。
这种不受制于温度限制,在寒带也能供糖,并且只需要浸泡即可提汁的作物,迅速抢占了甘蔗的市场,并通过加灰、碳酸清净,蒸发,煮糖结晶等一套工艺,欧洲也能实现糖自给。
在那几十年间,欧洲大陆疯狂建设六十多座糖厂,所有贵族叩拜上天,去他妈的糖荒,老子要爽!
第二项,叫蒸汽机。
一台蒸汽机,能进行更高效的压榨,真空蒸煮,等于五十多名熟练的奴隶。
工业革命直接将甜菜—蒸汽压榨机—真空蒸煮机—亚硫酸脱色的新制糖工艺带进欧洲,欧洲第一次成为了糖循环的起点。
欧洲是世界中心,人们不再需要战争和侵略获得糖了。维度更高,更缺热量的东欧贫民在寒冷的冬日,能体面的喝上一口传统的红菜汤;高雅法国贵族在下午茶时,能吃一口极甜极腻的马卡龙。
他们体面了,一如鼎盛的中国;中国开始渴望糖,一如落魄的印度。
国产手工业制糖在工业制糖面前一败涂地,甘蔗种植户需要借高利贷才能种甘蔗,本土的军阀从边境走私廉价白糖,然后贴上国产五羊牌的商标贩卖,这一群乱象下,当时的糖业,亡了。
他们没有做错什么。
但时代变了,大人。
7
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是。
究竟是人类驯化了糖,还是糖驯化了人类?
明明只是细小琐碎的一层糖,明明只是舌尖上的短暂欢愉,为什么整个世界要为其搭上无数人命?
糖不杀人,可欲望从不停止杀人。
当你意识到全世界早已因为糖带来的甜蜜欲望陷入暴乱,被种族主义、奴隶贸易、地缘政治、军队混战、消费主义等一系列恶果反噬时,再想改变这个世界,已经来不及了。
糖,像极了理性人类的骨灰。
十九世纪中叶,美国人首次进行商业性淀粉水解,1866年,第一套设施用玉米生产出甜味剂。在随后的时光里,日本工业技术院的高崎义幸发明了用玉米中提取淀粉制取果糖的技术。
殖民地时期留下的玉米,敲开了糖饱和时代的大门。
1971年,古巴革命成功,加入苏联阵营,美国的糖罐子拒绝对美国敞开怀抱,人民怨声载道。
尼克松想连续任职,就要解决糖的问题。
彼时农业部长巴茨通过大工业化生产,将玉米产量剧增,这些玉米又被政府农业二十多种补贴到不能再低贱,结合蔗糖价格上升的局面,这份玉米换果葡糖浆的技术,就是尼克松连续任职的答卷。
他赌对了。
这些玉米变成了玉米糖浆HCFSs42,或HCFSs55。
42,意味着含有42%果糖的玉米糖浆;同理,55意味着含有55%果糖的玉米糖浆,同样,还有HCFSs60, HCFSs90等。
这些糖浆,迅速杀死了统治地球千年的蔗糖。
它们具有冷甜属性,越冰越甜,同时自带果香,溶解度还是蔗糖的好几倍,还不易结晶析出。这意味着它比蔗糖更便宜、更甜、更成瘾。
果糖以往只能与纤维一同进食,人摄入是有极限的,现在被工业化水解后,这部生理上的铁门被迅速拉开。
就感受成千上万倍的快乐吧。
资本在可乐中加果葡糖浆,在面包中加入果葡糖浆,在冰淇淋、糖果、酸奶、麦片甚至鱼罐头中都加入果葡糖浆,因为这种果葡糖浆,是治疗不开心的万能药。
喝上一罐可乐,所有人都会被糖水迅速冲昏头脑。
只用了一年,整个美国都成了果葡糖浆的狂欢地,所有人都感受着果葡糖浆赐给人的欢愉。
这是彻头彻尾的人间地狱。
果糖不像是葡萄糖,在肝脏内受到磷酸果糖激酶的控制,转换成合成脂肪的甘油。它更像是一群西装暴徒,在摄入量少时,转化成葡萄糖,使肝糖原储存量增加;
当摄入量大时,它直接转换成合成脂肪的原料。
它的特殊香味,就是使抑制食欲的激素水平下降;
升高刺激食欲的激素,还会在儿童时期启动大脑某种程序,让大脑对甜食产生强烈的渴望,终身对甜食成瘾,同时,痛风、糖尿病的概率也在成倍上升。
人类知道结果的,他们总会要清醒的。
资本家不想让这个故事就这么早结束。
8
从1957年开始,就有人在纽约时报上质疑糖对健康的影响。
因为两年前的9月23日,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好端端的因为心脏病进入了医院,他家毫无心脏病史,他本人保持锻炼,早就戒烟,这病到底是因为什么?
凶手只有两个,糖或者脂肪。
质疑糖的是英国医生,质疑脂肪的是美国科学家,彼时没有定论,但是美国科学家,终究是离本土资本更近一些。
几家美国制糖企业联合成立了美国糖业协会,从1964年开始就对科研结果进行干预,并在1967年向三位哈佛科学家一人提供了五万美金:
不用你们洗地,就好好讲讲脂肪是怎么害人的。
三位科学家终究是没有想象力,美国营养研究中心的大卫阿里森博士表示,糖跟任何疾病和肥胖都没有关系。
毕竟可口百事与美国餐饮协会联手捐助了250万美元的研究经费,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到了1980年,美国营养学界的圣经《美国膳食指南》则是将糖的危害全部转嫁给了脂肪,并在媒体鼓吹,胖,是因为你运动的太少了。
到了2002年,世卫组织打算发布报告揭露糖分才是代谢疾病的元凶,随后收到了美国糖业协会和美国政府的联手干预,你敢发,我就敢拖欠4.06亿美元的会费。
美国政府不知道糖的危害吗?美国企业不知道糖的危害吗?美国科学界不知道糖的危害吗?
知道。
但是你揭露了,美国那些低廉的玉米卖去那里?
早在03年就冲破22万大关的美国玉米基甜味剂从业者去哪里?那些农民,红脖子去那里?那些115亿美元的玉米收益去哪里?
越来越大桶的爆米花卖给谁?越来越甜的可乐卖给谁?从番茄酱到美乃滋乃至牛嘴里嚼的都是玉米糖,孩子喝一瓶可乐就等于五天的糖摄入量,你敢把真相告诉观众吗?
好不容易干死了脂肪,将各种廉价的糖加进碳水里去,现在一个科学家就想砸了所有人的买卖?
大了他的狗胆!
就他妈接着狂欢吧!没有人能够在这场盛宴中幸存,不但要夸糖无害,我们美国制糖协会转手就扔上65万美元,让科学家们进行17项研究,好好讲讲糖是怎么治疗大脑血清素水平,缓解抑郁症的。
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营养系的史岱尔夸得最好,发了三十篇论文,在1960年,他看着印有自己部门名称的耗资五百万美元的建筑物破土动工,以及口袋里还收到了通用食品的百万美元礼物。
全世界肥胖率翻了三倍,新西兰人一年就要消耗50KG的糖;澳大利亚人每天都要吃40茶匙糖,他们体内谷丙转氨酶激增,肝细胞正在成片的死亡,这群肥胖过度的人,以每年3500万的数量成批死去。
但是这与资本何干呢。
资本只想用糖,跟所有人一起狂欢。
墨西哥人知道美国糖产业的厉害,自己国家95%的糖源于蔗糖生产,只会在美国果葡糖浆面前溃不成军,所有多次实施反倾销措施,但是依然于事无补。
在狂潮之下,怎么会有人不肯狂欢?
以往美国需要通过军舰才能杀死敌人,现在糖企控制政府,只需要通过WTO就可以敲开了墨西哥的国门,至2012年,墨西哥成人肥胖率已经达到71%,每年因为肥胖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达到49.7亿美元。
资本拉着全世界进入了糖饱和时代。
大家都在一起快乐的活着,或者死去。
9
阿兹海默病,癌症,痛风,高血压,糖尿病,如果我们不吃糖,他们还会存在吗?
会,但会少。
那些无营养价值却添加的元素,不就是资本的陷阱吗?
人们拼命的从糖饱和的时代挣脱,试图创造一个无糖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没有各种糖类侵害健康,人们能摆脱糖的困扰。
但舌尖上对甜的欲望,始终割舍不下。
于是各种代糖应时而生,他们动辄是蔗糖几十几百倍的甜度,价格却是蔗糖的几十分之一,如三氯蔗糖、阿斯巴甜等一众甜味剂高度模拟了糖的味道,迅速面向市场。
人们以往狂欢结束了,资本被远远地甩在晚宴上。
但别忘了,发明如糖精等代糖的,是资本;
花60万美元研究代糖副作用的,还是资本;
如今花大力气研发代糖的,还是资本。
你想知道什么,不想知道什么,从不是由你来决定,而是资本。
只要你有欲望,资本就能把不合理的东西以最合理的方式摆放到你面前,在未来某一天暴雷时,告诉你,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你或许能克制,但是你心中的欲望一直在怒吼。
潘多拉,你在等什么,还不拆开它,快拆开它。
与欲望一起共舞吧。
舞,舞,舞。
一起到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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