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人的生活崩塌
1
周日上午十一点钟,老王跑了。
载具是一条狗。
老王一米七六,三十四岁,爱穿皮凉鞋,谢顶,看起来精神抖擞,不到80岁。
全身上下都是地摊货,唯一的装饰物是一条大厂厂牌;
狗体重五斤二两,是只泰迪,除了老王谁都想日。
不想日老王可能是因为腻歪了。
跑之前,不是没有预兆。
据老王老婆反应,这段时间老王总是坐立不安,电视也不看了,抖音也不刷了,也好久没给电气鼠舞小喵点赞了,B站宅舞区也好久没有三连投币了,一天到晚捧着个报纸盯着看。
狗也一样。
裆部刺挠,最近在发情,随时随地都能连接,捧着榴莲都能浴血冲锋,充分把自己潜力挖掘了出来。
榴莲委屈的都哭了。
我都这个样了你还能折腾,你是不是人啊?
哦,不是,打扰了。
据悉,凌晨四点时,老王的老婆起床上厕所,发现一人一狗隐匿在黑暗之中,目色如炬,沉默不语。
老婆说你个日龙宝你大半夜不睡又干什么,老王沉默不语,他说时间到了。
老婆说什么时间到了,他说你不用管,时间到了,惩罚也就到了,他们终究是要冚家铲。
老婆骂了他一句神经病就回去继续睡觉了,等天亮了,孩子没去上兴趣班,在客厅打王者荣耀时,才发现老王或许是真的丢了。
中年男の極秘逃走。
2
中年男人就像是卫生纸,不值钱又总促销,但是真凭空消失时,是会出问题的。
公司找不见老王,老王老婆第一反应找到了老王领导家。
早九晚十每周六天的这么泡着,说没有问题谁信啊。
领导酥胸半露,正在睡觉。
老王老婆破门而入的那一刻,他扒开窗户就要往下跳。后来发现是在自己家,踹门的也不是警察,老婆更是回娘家了,于是顺着窗台下来,穿着冰丝内裤一脸正气的审问老王老婆。
“是谁指示你来的?是董事会,还是投资人,还是我老婆,还是娜娜?还是小柔?还是大野猪?”
老王老婆说谁也不是,我就是过来找老王的。
领导气乐了,你他妈有病是吗,你老公丢了上我这被窝里找,你老公秃成那个样子,连个把手都没有,老子他妈开自动档?
老王老婆不接话茬,物业费欠了一个礼拜,马上房贷又要交了,下午要带着老王爸妈做体检,晚上七点孩子要上兴趣班,一节课就三百多。
自己从年初就喊着要去张家界旅游,可这个憨批老板就是不给老王放假,老王忙到上班时要拉在小便池里,下班时就跟死狗一样碰都不碰自己一下,就这样,他又给老王上个月的绩效打了D。
这样能不着急吗?能不着急吗?
MMP!MMP!MMP!
老王老婆在领导家四处翻寻,领导最开始还嚷嚷着让老王老婆滚出去,渐渐地跟她解释,诺大个杭州有太多洗脚城,红浪漫中都有待拯救的小红,成年人实现一次英雄救美,八百块真的不算贵。
老王老婆从衣柜翻到厕所,领导从咒骂到背着手,让她去找;
老王老婆搜寻到厨房,又看到了窗帘下有一双脚,领导开始慌了,老王老婆脸上浮现出得胜的微笑;
老王老婆逐步靠近。领导开始哀求。
刘继芬,继芬,芬,刘姐,我求你啦,真的不在这儿,老王总不能当着我和我老婆的结婚照跟我乱来吧,刘姐,刘姐我跟你说吧,我不喜欢老王我喜欢新来的小刘,小刘马上要被提总监位置啦,刘姐,刘姐,刘姐!!!
老王老婆手指触碰到窗帘的那一刻,领导嘶吼了起来。
我是1!!!
刘继芬冷笑了,老王早就不行了,正好当0。
掀开窗帘的那一刻,领导面如死灰。正午的阳光沿着窗台洒下来,照出一具女性躯体的影子,老王老婆胜利的微笑瞬间死在了脸上,喃喃自语。
“赵……赵专家???”
3
如果领导小姨子是知名母婴博主、资深药膳专家兼女德大师赵专家的话,那么领导往公司中央空调排风口塞罂su壳希望让员工爱上加班的行为就格外情有可原了。
赵专家上午教小年轻上班族如何理财,下午教老年人如何养生,傍晚教宝妈如何育儿,睡前针对青少年教育女德。
全供应链赋能。
对不做梦的中年男人来说,这些知识项目都与他们太远,但总要有人为自己父母和老婆孩子的焦虑付费。
赵专家的课程,就是这个领域内的《乖,摸摸头》。
听闻儿子突然消失了,老王远道而来的,也正同时是赵专家的忠实受众的老爹老娘,坐在客厅里。
老爹抽着闷烟,老娘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微信不接,电话不回,不在公司也不在老板家,象棋摊烧烤摊上也没个人影子,顺溜这么大的人,能去哪啊。
别是被绑架了呀!
到底谁想不开会绑架他呀?
这周本该送老王老爹老娘前往医院体检,但此刻正主没了,老娘站起身来在客厅内巡游,双手激情挥舞,为儿子设想结局。
谋杀!赌bo!传销!裸条!仙人跳!白马会所!
可谁会杀,或者设局去骗,去传销一个没钱没色的中年人?一个毫无欲望的中年人借了钱,又能去干嘛?
大家心知肚明,老王老爹在客厅里一根一根抽烟。
刘继芬揉着太阳穴,娘你小点声,你高血压还没好,爹你别抽了,肺,肺。
哦哟我们就不需要做体检啦,都是顺溜逼着我们过来做体检,赵专家说啦,你知道那个大机器有多少辐射吗?X光线!(双手比X),我和你爹要吃多少仙人掌才能防治好吗?(双手向上托举)我们今年六十多啦!没多少活头啦!你们一遍一遍让我们做体检要折多少寿哦!顺溜爱我他不会这么做的,这到底是不是你害我的主意!
一提到赵专家,刘继芬激动地站起来。
你别提那个赵专家!那就是个骗子!
老太太一听这话就来劲了,册那,你敢说她是骗子?就因为我当初要你上她的女德班?你太过分了刘继芬!你是不是就等着我们死了,继承我们的财产?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折寿,我这就把所有钱拿出来买她的特效药,把老毛病都吃走,看你还嚣张什么!老王,掏手机来!
老王的父亲抽着烟,沉默,额头上开始出汗。
老王!手机!把购物车打开!
老王手哆嗦不止,开始擦汗。
老王!
老王的父亲讪讪地笑,钱没啦。
之前听了赵专家的课,听说墓地要大涨,就提前拿他二叔的死亡证明按揭墓地啦。
将来要是能涨,就大涨;
涨不了,那也可以留着自己用。
嗷!
老太太一个箭步上去挠老头子的脸。
咏春,金秀莲。
两位三高的花甲老人在七十平的房间内四处奔走,撞倒了花瓶,打碎了水杯,扬起了尘土,打掉了七道杠的验孕试纸。
好家伙,怀的这是葫芦娃。
4
我知道我爸去哪儿了。
老王的儿子小王走出房门,看着自己长辈们打作一团,面露不屑。
整整一个下午,小王帮自己老爹从王者掉到了黄金,连败过后,心情注定不会太好。
他去买马了。
买什么马?
就是骑得这种马啊。
小王一边比划着马,一边蹦蹦跳跳。
你们不是给我报了个马术班嘛,大家都是租马,我们同学自己带了一匹价值几十万的马去。
那匹马闲着没事儿就翻来我书包找吃的,吃了语文课本,吃数学课本,吃完课本开始吃文具,吃到直尺时整个马都不行了,脸拉得很长;
等吃完圆规的时候,马就彻底躺地上不动了。
我同学跟我说了,我们家要赔他们家一匹马,如果赔不起,那就我爸爸当他的马。
我爸爸现在应该在买马呢,没准儿已经当上马了。
小王在屋子里自顾自的说话,他摇了摇头,从地上捡起一张试纸。
不去也正好嘛,你们不会真的以为,我骑几次马,学几次小提琴,就能跟别的孩子在一条起跑线上了吧?不会吧?人家小明学会了骑马,是要出国参赛的,我学会了去哪里骑呢?别说我们家,就连楼下小区草坪都没有一百平呢,诶,妈妈这是什么?
小王看着面如死灰的妈妈和爷爷奶奶,举着试纸诚挚发问。
这是你爸灵光一闪时,为这个家庭留下的Plan B。
刘继芬咬着牙冷笑,脱下脚下的拖鞋,冲着小王呼啸而去。
5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居委会和物业走进老王家家门时,看到的是一副衔尾蛇的景象。
老王老婆正追着儿子小王打,打算把这个不成器的玩意儿送厂返修;
小王哭着喊着要钻进奶奶怀里,可奶奶正要给自己炒坟地的老伴开开瓢,尽管后者正试图让儿媳插手救救自己。
这个家乱了,因为没有老王。
可此刻有没有老王,已经不重要了。
物业和业主委员会如同摩西分海一般分开众人,并示意这回物业费可是必须要交了;
随后来的是老王领导,所有人才想起来应该找老王。
回看屋内,一片狼藉,地上满是烟头和头发,玻璃水杯的碎片,甚至还有几张小王的试卷。
老王老婆气喘吁吁,一拍手,没了,不见了。
业主委员会的会长同样是个中年人,一脸慈祥,拉着所有人坐下,叹了口气。
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可以好好说嘛。
老王嘛,我认识的,一个很老实的男人嘛。又不抽烟又不喝酒又不应酬的,他能去哪里?我看他还带了小狗,那就是出门去逛一逛了嘛,散散心,很正常的嘛,我们本地风景很好的呀。
你们是外地人,来我们这里奉献青春和热血,建设了这个城市,也该享受一下我们本地的服务了嘛,就算老王,我就是举个例子哦,就算老王遭遇了什么,那也可以享受咱们本地的警务服务嘛,事情要往好里想。
他说着话,打量着这个家,然后看到地上小王的试卷。他捻起一个角,饶有兴致的举过头顶,然后看到鲜红的分数,36。
他的慈祥的脸开始迅速涨红,他嘴唇抿紧,对着小王怒吼。
怎么只有36?
小王一激灵,因为考26不合适。
我是跟你计较这三十二十的事儿吗?是能不能考上好高中的事儿!孩子你有责任心吗?你有心吗?这个小区这么多孩子,个个都上重点高中,还有的已经念了清北,有念伯克利的,哦哟,念什么一本的更不用讲。这个小区的房价,就是靠着孩子们笔耕不辍撑起来的,你再看看你,你考36合适吗?
难道全员重点高中的金身,要破在你这里吗?房价下来的责任,就要落到你这里吗?
老王家人低着头,会长越讲越气,眼看着就要动手,还是被老王领导拦了下来。
这位先生,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建议咱们还说老王的事儿。
我这边必须要联系上老王,因为有需求明天就要上线了。
他再不来干活,我明年拿什么换老婆!
领导心虚的瞥了一眼老王老婆,没想到后者反应格外激烈。
我就不想找老王了?这房贷还交不交,体检谁带着去做??
我也想找王先生,物业费目前也该交了。
妈妈,还有马。
闭嘴,小比崽子,你没马!
所有人七嘴八舌争吵起来,他们又迅速沉寂下来。他们突然意识到老王或许不应该回来。
在他短暂离开的这半天里,所有职场、家庭、养育、父母、社会方面的问题如同呼啸而来,一同卷向他的身后。
那一瞬间,他们突然生出了怜悯之心。
他们默契地放下成见,手拉着手,闭上双眼,齐声说道。
上帝保佑老王。
阿弥陀佛。
6
这发生什么了?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是老王。
消失的老王。
如同神灵庇佑,老王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条鱼,脸和胳膊通红,一脸天真的看着所有人。
狗瘦了一圈。
他钓鱼去了。
从知道要开新坑的那一刻,他就开始浑身发痒,没来由的痒。后来得知鱼塘主放了一万斤的鱼,个个身强力壮,全须全尾,只待两百名高手将其钓走时,他就更加魂不守舍想入非非了。
真想狠狠地给你们冚家铲了。
为此他凌晨起床,带上全部装备和狗,在手机小程序上抽到了自己的坑位,和饵,打窝,握紧鱼竿,老婆换下来的苹果6早就没电了,就等待着最值得尊敬的对手。
在他身旁,无数借着遛狗的理由出来钓鱼的中年人们,他们头发稀疏,神态平静的看着湖面,不被任何环境打扰,他们也听不到一丝丝小泰迪化身狗中菩萨,疯狂的布施自家狗的声音。
这是最平静的一下午。
没有人被世俗困扰,没有人心有旁骛,他们纯净地像是孩子,早就将欲望割舍在喧嚣的城市里。
人没有空军,且狗也一样。
夕阳落下的那一刻,老王提着新鲜的鱼,要送给自己的领导。
他想起新来的小刘,虽然能力比自己强,学历比自己高,也更能熬夜,但是论起人情世故,他还是不行。
领导会把重要岗位交给他吗?不会的,还得是老同志。
三十四岁的他想到这里,想到明年的美好未来,脸上浮起微笑。
傻乐的他将鱼递给在自己家中的领导,正打算寒暄客套一番,没想到后者冷哼一声就走开,让他钉钉上见。
他在看向所有人,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微妙,他们逐渐散去,洗漱睡觉,返回生活留给他们的位置,只留下老王。
当最基础的事物失而复得,人们不会放声赞歌,也不会欢呼庆祝,留下时间让他面对兵荒马乱,就是最大的慈悲。
老王的世界变了,老王的世界也没变。
7
那一天晚上,鼻青脸肿的老王做了个梦。
他梦到他回到了童年,那个时代没有竞业协议和996,没有电商大促,没有垄断和巨头。
所有事物都是最初始的样子,麦子会磨成面粉,葡萄会酿成酒。鱼儿穿行在水稻田,将稻子撞的簌簌摇头。
他拿着一根鱼竿,就能看到远山外的渔火,重楼间的炊烟,这根鱼竿是开启世界盲盒的钥匙,准能允许他再来一次。
他缄默不语,他钓的早就不是鱼了,而是久违的自由。
所有人类文明的喜怒哀乐与他无关,所有哺乳动物的繁衍生息绕道而行,岁月还回了他突然消失的头发,让他轻飘飘飞起,一直飞到恒星诞生时刻去。所有鱼儿跟随着他,手拉着手,鳍拉着鳍,跳起了舞。
老王放下鱼竿,面对浩瀚宇宙。
开始跳舞。
舞舞舞,舞到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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