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武林,远去的功夫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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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2021-07-05

1

去年五月十七日,一名六十九岁的老者走上擂台。


步伐稳健,一身月牙白的中山装,脸上带着强者独有的若有若无的微笑,要给对面五十岁的年轻人上一课。


这课叫太极。


如果要加形容词,那是混元形意太极。


传闻十年太极不出门,一年形意打死人,不是说太极不能练,而是十年仅够初窥门径,等再花时间学会了卸力的本事,那时候外家功夫就不能奈何自己了。


得让功夫酱香一会儿。


老者不但练太极,还练到古稀之年,还是太极掌门人,一身接化发的本事护体,闪电五连鞭的本事袭人,光练气就将手上练出了一个肉球。这样一位高手,面对小他二十岁,跟他儿子差不多年龄的对手,想必这场比赛应该跟打儿子一般简单。


老者上台,拱手,站桩,中招,躺直,讹钱,一套耍下来,只需要三十秒。


观众们兴趣索然,没有看到白鹤亮翅野马分鬃等绝招,也没有什么大师内功护体,更别提大师飞起三丈高来一招制敌,只有一个老骗子中了拳,在地上躺的僵直,昏迷不醒。


功夫片中打星们的武学依旧留在电视机中,没有出现。


什么盖世神功,什么掌门大侠,也终究难逃拳怕少壮四个大字。


这是后武林时代,又一场寻常的祛魅表演。


2

武术对打是一种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要的就是一跃三丈,要的就是开碑碎石,要的就是招招致命,这些玩意儿可太带劲了。


我们对这种场面的充满渴望,以至于形成了执念,盼望着有一朝能出现在我们面前。


但这种违反物理的功夫存在吗?


存在,只存在于电影里。


这是电影帮我们养成的刻板印象。


现实世界的事儿,牛顿老爷子管着;


电影世界的事儿,导演老爷管着,武术指导管着,但终究是组成票房的影迷老爷管着。


现在对武侠的所有刻板印象,实则是百年积累出的结果。


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开始,电影作为一种西方工业国家先进科学技术打造出的新型艺术形式,带了进来,在上海、香港两处通商口岸落地的那一刻起,那时就诞生了武侠片,武打片。


人这种动物很奇怪,恐惧暴力冲突,却又迷恋暴力带来的肾上腺素,所以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这些肾上腺素带来的快感,以至于动用社会学的角度分析,得到了一个结论:


这世间的暴力从没有暴力的个体,只有由冲突性紧张和恐惧共同塑造的暴力的情境。如果将暴力控制在受保护的领地内,暴力就变成了有组织的表演型暴力,带来叙事性打斗,那人们就会尽情享受暴力带来的狂欢和愉悦。


那想要得到肾上腺素,就要还原这个暴力的情景,为此,人们想尽办法。


以往是小说,是斗兽场,是戏院,现在变成了电影院,那武侠片的诞生,自然水到渠成。


在武侠片初生的年代,最火的一部片子是1928年的《火烧红莲寺》。


与其说这是一部武侠片,不如说这是一部仙侠片,它以唐宋时期积累的传奇小说为母体,讲起了大侠少侠们是怎么虚空飞行,怎么飞剑斩人头,怎么铁血战僵尸的。


现在看来,这剧情太特么离谱,但是在匮乏精神食粮的当年,这电影比魔戒还纳尼亚传奇,刺激。


这部电影一共拍了十八部续集,每一次都是万人空巷的结果,短短三年内,一共跟风诞生了二百多部武侠片,个个都在讲武侠们是怎么掌心发雷,怎么口吐飞剑的。


极度内卷,极度同质化,偏偏老百姓爱看,只逼得国民政府下令封禁武侠片等怪力乱神与主流思想不符的电影。


第一次武侠热潮才戛然而止。


但就这三年,足够所有人都从武侠之中,品出了太多不一样的东西。


为什么?


侠字说到底,就是除暴安良,轻诺好义,在法律不顶用时,为受欺压的弱小者伸冤报仇。


就在火烧红莲寺那年,日寇肆虐济南,军阀混战,天灾人祸从不休止,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希不希望出现一个大侠,把所有乱臣贼子贪官污吏杀个干净?


太希望了,一个武侠,意味着百姓对公平,公正,善良等社会特质的需求。


那武侠这个概念就深深扎根进百姓心里,铲不完,烧不尽,这部分怒,就从上海起烧,一直烧到香港,诞生了第十九部火烧红莲寺,凑齐了所有香港武侠电影诞生的要素。


有人趋之若鹜,自然有人视如猛虎。


武侠片被牢牢捂住,如同圣火一样被牢牢封禁在奥利匹斯山上。


直到盗火者出现。


3

盗火者姓邵,兄弟六个。


老大邵醉翁,开了一家叫天一的影片公司,做导演;


老二叫邵邨人,擅长编剧;


老三叫邵仁枚,擅长发行;


最小的叫邵逸夫,擅长摄影。


天一成立的第二年,也就是1925年,就拍出了一部名叫《女侠李飞飞》的片子,虽然还是套着戏剧的外皮,请了武旦出演,但是首创性的讲了一个武侠故事,就是这个故事,让天一影业开宗立派。


也正是因此,天一受到当时六家影业集体围剿,邵仁枚、邵逸夫被迫远走南洋开辟市场,新成立了公司,叫作:邵氏兄弟


天一在北,邵氏在南,南北响应,一时风头无两。但随着战事蔓延到东南亚,邵氏在东南亚的一百多家电影院被迫关停,因此倒闭,直至1958年,邵氏才重整旗鼓,再创河山。


这时的邵氏,再一次步入四战之地。


论大环境,外寇已被驱逐,天下太平;


论行业,电懋、长城、凤凰等几大巨头环伺,其中邵氏与电懋背后站着都是新马财团,香港一失意味着东南亚也会随之溃败,没有退路;


论题材,本土已经有粤语武侠片,拍得好的关德兴饰演的黄飞鸿已经成为一代人的记忆,拍得差的还是飞剑杀人那一套,七天就能拍一部,被称为“七日鲜”,把观众缘消磨了个干净;


就连邵家自己内部也兄弟阋墙,邵邨人执意退出,邵氏想要在香港生长壮大,难度不小。


果不其然,邵氏开局就陷入了死斗。


什么黄梅调,山歌片老掉牙了,观众逐渐不买账,为了票房甚至拍出了集断臂断首、女性裸体、山歌对唱等多元素杂糅的魔改山歌片,依然惨败;


邵氏的屁股后面也有个电懋拼命使劲,你拍个宝莲灯,我就抢拍个同款;


你要拍个祝英台,我就砸钱抢先开工祝英台;


你要拍个武则天,我就抢拍个杨贵妃,甚至你要拍《啼笑因缘》,我就分组拍摄早一个月上映,逼得对方能改名叫《京华春梦》。


两头野兽,互相撕咬不肯松口。


余光望去,电视已经逐渐普及,邵氏的当家女星过世,美国西部片,日本剑侠片,詹姆斯邦德007等外国片野蛮砸开市场,这样下去,大家都得死。


一片,败相。


放眼望去,邵氏找到了一个中年影评人张彻做导演,因为这个中年人平日里总在小报上写邵氏八卦,说邵氏没了女人不会拍戏,那他行他上啊。


中年人就真拍了一部戏,《独臂刀》。


这一刀,开了武侠电影的新天。


故事很简单,少年丧父,被师父收留,饱尝人间冷暖,又被师妹断了手臂。他勉强苟活,自己心仪的女子就在自己面前遭受调戏,自己却无能为力,于是费劲心血练就左手刀法,杀尽魔头,救出师父后浪迹天涯。


这部电影,在那个影坛阴柔影片盛行的年代,无异于投下一名集束炸弹。


硬核吗?硬核爆了,一个男人,长相粗犷,父母双亡,被世间人欺凌侮辱,卑贱成泥,如今就连身躯也残缺不全了,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他还有什么资格活在世界上?他又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可人就是应该刚烈,只要还剩一条胳膊,一把刀,一本图谱,那就杀进魔窟,搅他个天翻地覆,就为了一口不平之气。


人活着,就为了报这么一口不平之气。


从张彻开始,整个武侠片领域在香港以新相貌迅速中兴了,在传统武侠片的京剧派头,假模假样装腔作势时,新武侠毫不吝啬拳脚,打,就真打到肉上,摔,就平地起摔。


在拍戏时,张彻会准备两大桶血浆,在真拳真脚袭来时,尽管洒出来。男主角也不再是文质彬彬的翩翩公子,而是肌肉奔张身材魁梧的赳赳武夫,就要用拳脚求个公平正义。


最极致化的表述,是盘肠大战。


路遇仇人,力有不逮,断手断脚也要鏊斗,胸腹被刀刃剖开,那就稍稍用衣襟裹住肠子,也一定要砍下贼人的头颅。


这股激昂的斗志在香港疯狂灼烧,如王羽,狄龙,姜大卫等一种男明星有了新称谓,他们因为极具阳刚男性魅力,饰演的角色反脸谱化,充满热血激情,而被叫作打星,自此开启了打星时代。


所有对武侠的欲望,铺天盖地的袭来。


在那个时代的香港,工业飞速发展,外来人口骤增的同时,收入微薄,物价飞涨,住房短缺,大家过的不好。


去他妈的靡靡之音,去他妈的歌舞升平,去他妈的粉饰太平。


所有压抑被电影释放出来,变成了对武侠炽热追求,疯狂燃烧,再未停息过。


4

独臂刀砍开了一个时代,也让邵氏兄弟和武侠二字牢牢捆绑在一起。


随后邵氏兄弟发掘了胡金铨做为导演,进一步拍摄武侠题材故事。区别于硬桥硬马的张彻风格,从未学习过武术的胡金铨借鉴戏曲舞蹈,将武侠片拍的写意灵动,打造出了《大醉侠》、《龙门客栈》等传奇作品。


两大台柱子,撑起了邵氏一片天。


更巧的是,主要竞争对手电懋的创办人陆运涛因为飞机失事不幸遇难,电懋战略破局,自此一蹶不振;


长城、凤凰的领军人物石麟猝死,相关工作也不知道如何开展。


邵氏在武侠这个领域,突然一骑绝尘。


步入正轨的邵氏花了大资本,打造东方好莱坞,当初为了建厂,邵氏买了一座荒山进行改装拍摄,这片山宽阔到老板可以在山头开枪,也不会击中路过的游人。


这座荒山被邵氏迅速搞起基建,至七十年代,共有12个影棚,可同时拍摄12部影片,拥有几十人的技术团队,编剧近四十人,技术人员五百多人。


至于龙虎武师,更是队伍庞大,无数出身贫寒的穷小子苦练武术多年,就是为了能挣一份龙虎武师的工资补贴家用,这份行业内卷之下,让武侠片中的打斗元素充满了真实和创意,许多时候不得不刻意放缓动作,才能够让摄影机能拍下自己的动作。


而这个行业,从没有停止过吸纳一切艺术元素。


一方面,古龙、金庸、温瑞安等作家以武侠题材带来了无数现代意识题材丰富的小说作品,这些作品奠定了未来几十年的武侠基础;


另一方面,武侠片不断向日本剑侠片、美国好莱坞吸取动作元素,导演坐在剪接机上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学技巧,演员远赴日本学舞蹈学形体,老板掏出打火机,针对不满意的片子一烧就是一百部,每周还拉着所有导演吃饭,敲打进度。


这个老板不当人。


但对于时代来说,最不当人的老板,创造了武侠最好的时代。


且不说邵氏打星、邵氏导演将金马奖、金像奖拿到手软,邵氏的作品在东南亚台湾一通乱杀。


就是拿到美国去,也是所向披靡,这一部部武侠片,真正激发海外华人的民族自豪感。


就这一点,邵氏居功甚伟。


73年,邵氏花三十万美元拍的《天下第一拳》登陆美国,这部无论内核还是剧情都与独臂刀甚像的武打片风靡美利坚,赚了380万美元,至于其余国家,也赚了410万美元,只引得时代周刊上门拜访邵逸夫,酸酸地问,你们一本正经拍的东西,美国人玩笑一般看,你们怎么想的。


邵逸夫笑了,他们买票看戏了吗?


买了就行,我们就是为了赚钱。


近二十倍的收益比,在东方好莱坞面前,西方好莱坞属实应该收起自己傲慢的嘴脸。


傲慢也没关系。


因为那一年,李小龙会让你闭嘴。


5

李小龙,是打星中的第一代天顶星。


他是那个时代所有孩子墙头必贴的海报人物,是邵氏败局的兆星,是MMA与截拳道之父,是双截棍这一冷门武器的弘扬者,更是东方文明的强心剂,他传奇到他都去世几十年,还会有人争论不休,一百三十斤的他与两百斤的泰森打一架,谁会赢。


因为总有人相信,他能超越生理的极限。


翻翻他的作品表,一共主演了四部半电影,唐山大兄,精武门,龙争虎斗,猛龙过江,死亡游戏没拍完,就溘然长逝。


但气盖美利坚,四部电影足够了。


这时我们要提及,李小龙因为什么火,又怎么火的。


这时不得不提及同时代的邵氏,在围绕着一个概念,进入了桎梏。


侠,自古毁誉参半,它的确嫉恶如仇,除恶务尽,但是难以逃过一个侠以武犯禁,一个滥用私刑的侠,终究是与法治体系冲突的,那就不得不接受制裁。


所以邵氏电影中很多英雄最终都死了,不然就要面对一个问题:当一个以铲除人间不公与苦难为使命的大侠除恶之后,他该去哪儿?他能去哪儿?


但是李小龙走的路,跳出了这个死胡同。


他不是一个行侠仗义的儒侠,而是一个快意恩仇的现代英雄。


在那个年代,好莱坞作为美国政治宣传机器轰鸣太久,他宣传着美国至上,兜售着美国中产的生活方式,所有与白人无关的意识形态都被碾进泥土里,所有有色人种,所有外来移民,都要在这台机器描绘下,扮演着低贱卑微的角色。


尤其是华人。


他们被定义成洗衣店中的劳工,诡计多端的傅满洲,美国社会的蛀虫,软弱无能的怪胎娘娘腔,古怪的黄祸小丑。


那就脱下衣服,让你们这群黄毛杂种看看,我们是不是小丑。


从李小龙高高跃起,一脚踢碎东亚病夫的招牌那一刻,这个肌肉男人就成了东亚文化圈的民族英雄。


他能一脚踢爆五十公斤的沙袋,一寸的距离打碎木板,干净利索的三连踢,在《精武门》里揪着两个人旋转,他裸着的身体,就是一种反抗精神。


李小龙个人火了,也就算了。


在那个马丁路德金遇刺,整个美国受到越战创伤的时代,李小龙说的那一句,“现在你们给我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我们不是病夫”,则是正好踹在了美国社会最不堪处。


种族歧视。


这么多年了,美国人通过好莱坞驯化有色民族,千瞒万瞒,能瞒到几时。


社会底层的黑人,一盘散沙的亚裔,惶惶不可终日的移民,乃至被欺压被霸凌的白人,看到这样一个硬汉,突然意识到我可以说一句,不。


再看看自己的民族,也应该有一个英雄,每一个被压迫的民族,都可以复仇,踢碎歧视的招牌,就会有人效法李小龙,站出来闹个痛快。


一时间,甚至有人用双截棍打死了人,闹得部分地区只能禁止双截棍。


这股风一吹,就止不住,也不可能止住,一直吹,吹到今日。


6

李小龙一死,武侠片陷入第二次低谷。


一方面是观众对武侠的幻想破灭,李小龙那么能打都死了,你们还能把武侠拍出什么花来?


另一方面,是邵氏气数已尽。


邵氏因制片、发行、放映三权一体垂直管理而兴,也因为过于垄断和稳定而衰。


垄断让邵氏大量雇佣编剧、导演、演员,却开着极低包身的价钱,这让他们难以签下李小龙等超新星,已有明星也或被高薪挖脚,或是相继出逃,这是内容行业所不能接受的。


稳定更加可怕。


香港经济腾飞加速了中原文化的衰退,大家都是飞速进入商业社会了,民心安定,谁还关注你农业社会背景下的大侠是如何快意恩仇的?


大家讲的是粤语,关注的是许冠文拍摄的小市民的市民喜剧,邵氏还沉浸在摄影棚里僵化的拍摄着雷同的国语武侠片,语言不通,这就已经是文化上的隔阂了。


更何况,台湾商业片兴起,东南亚相继发生政治变动,开始保护本土文化,邵氏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东南亚票仓,如今彻底被偷了家。


58年成立,86年停产,风光了近三十年,邵氏够本了。


只是武侠片该怎么办。


大家都看腻了真英雄,阳刚汉,拍什么能留住观众,让这个行业别死。


续命的是武师兄弟。


李小龙死后,诞生了无数个赵钱孙李小龙,都拿着李小龙这套复刻,观众不认。最后还是一个跟李小龙交过手,当过李小龙替身的武师给出了解决办法。


他叫陈港生,也叫房仕龙。


第一个是原名,后两个名字都有个龙字,不晓得是不是为了成为李小龙。


但如今他的目标已经实现了。


我们都叫他成龙。


7

他的办法是,李小龙往东,我就往西;


李小龙真男人,我就小市民;


李小龙刀枪不入,我怕痛的要死;


李小龙主动出击,我就再三退让。


解构李小龙,才能延续功夫梦。


武侠片从打抱不平的武侠,到了快意恩仇的民族英雄,如今应该拍一拍身怀绝技的小市民。


都是动作,都是拳来腿往,题材已经悄无声息的发生的改变,这部分充满肾上腺素的暴力情景从邵氏惩恶扬善、血浆迸发的武侠片,逐渐演变成李小龙定义的功夫片,再到成龙洪金宝时代的功夫即快乐的动作片、武打片。


侠已远去,社畜走来。


成龙从《蛇形刁手》、《醉拳》等影片开始,就在演绎一个个小市民的形象,他会挨揍,他怕痛,他满面油光,比起李小龙的优雅,他跑起路来仓皇失措,插科打诨喜笑颜开,他如每一个为生活所迫的香港市民。


你可以不喜欢他,但你断然不会讨厌他,在失去李小龙的时代,略过民族矛盾、家国仇恨话题的成龙仿佛也不错。


比起李小龙四部半主演电影震惊美国,随后解束流星般璀璨且短暂的一生,成龙显然更为持久。


从78年《蛇形刁手》初露风头,到98年《尖峰时刻》爆火,在美国拿下一亿票房,整整二十年,成龙一直是闪耀的星。


二十年,步伐稳得很,李小龙没圆的梦,由成龙延续。


成龙火起来,是必然的结果。


明面上看,成龙足够优秀,自小拜师京剧大师于占元,七小福中他和洪金宝最为优秀,这部分功夫喜剧有戏曲科诨艺术做母体,他自己又吸纳了默片时的演员巴斯特基顿、金凯利等大师的精华之处,两大表演体系伺候一个人,这还得了?


仔细琢磨,成龙是武师这个劳动力密集产业最后的荣光,用不要命给特技行业上了一课。


李小龙用身体展示精神,成龙用身体打败特技。


无论是从高楼上纵身一跳,还是抓住飞车打斗,还是被棍棒实打实的殴打,这都是拿命在展示功夫,用命来换观众的肾上腺素。


这是无特效时代,观众所不敢想的,也是一般明星绝对做不到的。


再看向成龙背后,那时一个令人恐惧的武师群体。


他们会在威亚拉到最高时,把绳子剪断,让人硬砸在地上,追求打击效果;


武师对打时,把对面的牙齿踢落,就放在兜里继续拍;


要拍一个人从悬崖上落下的镜头,救护车就在山下等着急救,一个个武师挨个跳下去,只取最好的镜头放进影片中。


我们一直光着脚,拿50%的受伤率拍电影,怎么比?


谁敢比。


8

在成龙出道的时候,大陆也掀起了一阵武侠风。


那时国内打算拍一部关于少林寺的片子,于是找来了北京武术队的一个小伙子。


比起李小龙从香港到国外再到大陆、成龙从香港到大陆到国外的影响顺序,复兴的古国需要有一个武打明星,将五千年的意识形态从大陆到香港、到国外这样传出去。


选中的是全运会五届全能冠军,给领导人表演过的十九岁的小伙子李连杰,给他兜底的都是山东醉剑于承惠,螳螂拳于海,浙江鹰爪计春华等高手,导演是香港打拼多年,对武侠片熟门熟路的张鑫炎。


这样的阵容,怎么可能会输。


不但没有输,甚至创造了奇迹。


在一毛钱一张票,的时代,这个片子的总票房是1.6亿。


更奇迹的是,无数人看了李连杰之后,高低要去少林寺学学武功,就算是学不成,也要在本地武术部门学两手。


那时候,学功夫成了极为流行的一件事。


李连杰作为大陆打星旋即出道,火遍大江南北。


火的毫无意外,论长相,他鼻直口阔,目若朗星,这股子儒雅正气符合所有武侠片男主的定义;


论功夫,他对于各门各派都有了解,堪称武学词典;


论演技,他的打法飘逸灵动,天赋极高,与过往的所有武侠片风格都不相同,以至于许多国家影迷很难意识到他和成龙李小龙,都是一国人。


他的绰号是,功夫皇帝。


但他的路充满了曲折。


在那几年,李连杰兜兜转转拍了拍去,挑不出少林武僧的设定,后来到了香港转投邵氏,在八十年代加入邵氏拍武侠片,一直到加入嘉禾,遇见徐克时,他才真正登上了武侠的末班车。


对,是末班车,是那个时代最后的红利。


我们叫他黄飞鸿。


在那几年,他拍一部戏,重伤一次,多次重伤后,他前往了好莱坞。


按照经验来看,火了一个李小龙,火了一个成龙,再火一个李连杰也应该水到渠成理所应当。


只是如今再看,时代已经悄然变了。


如果说大他九岁的成龙带着洪金宝开启了功夫片的中兴,那么李连杰的一生,恰好是功夫片落寞的注脚。


9

李连杰到了好莱坞,拍了一系列片子,有票房,但难再创历史。


美国导演们觉得他cool,觉得他打的很好,但是难以将他身上的东方特质发挥到极致,更愿意让他演反派和配角,甚至一度出现了让他自己打自己的场面。


这是时代带来的局促。


在国内,他吃了武侠片初生的红利,在香港,他吃了武侠文化的红利,在没有武侠基础的美国,在他之前,足够拼命的成龙洪金宝抢占了他的生态位,就没有那么多红利给他吃了。


并且,由于龙虎武师搏命的名头太盛,无数好莱坞团队前来挖角,吸收采纳后,再创出一个个《黑客帝国》、《杀死比尔》之类的特效+动作的电影,这些电影也让华人打星登陆好莱坞时,难度横生。


那几年,李连杰回国,拍了《霍元甲》,拍了《投名状》,拍了《英雄》,国内的《卧虎藏龙》、《杀破狼》电影也孕育出了最后一批打星,甄子丹吴京等。


片子都是好片子,打戏也都是好打戏,但横看枪火连天,巨兽争斗,外星人灭世的各类电影,几个人打来打去,能打出什么来呢。


在肾上腺素争夺大战中,动作片还没出招,就已经败了。


上一次救了动作片的龙虎武师们,如今全在好莱坞领薪水。


这一次,谁来救功夫片呢。


10

零八年,所有观众翘首以盼下,李连杰和成龙在《功夫之王》里打了一场。


大家都好奇,他俩谁最强,导演好奇他俩谁更强,就连他俩,也好奇谁更强。


他俩任主演,反派是邹兆龙,女演员都是李冰冰和刘亦菲,这一通王炸直接给所有人期待拉满,传闻拍摄时,两个人没客气,跳过了喂招环节,真的拳来脚往的打了一通,两个人打完之后,只剩惺惺相惜。


只是正片配不上打戏。


这个西方人拍的想象中的东方故事,取悦了西方人,但是没能取悦东方人,以至于十年过后,再无多大声响。


再往后,是武侠片,动作片的暮年。


观众们已经不爱动作片了,武术已经被祛魅,大家不相信有人能冒着刑法的风险使出无敌武功;


更何况,飞机大炮那么多刺激的花样,制作方肯花钱砸特效特技,更是能让观众无休止的爽,谁还看你那破武功。


你一刀看下,你说力劈华山,观众笑了,那边可真炸了座山。


比起当初投资三十万,就能收回几百万票房的年代,动作片更不能够给资本太多的想象空间,毕竟邵氏都死了,武师们都跑了,几十年了,从天上打到水里打火力打倒吊着打,能打的都拍了个遍,还能怎么拍呢?


就连演员,也不愿拍打戏了。


要长得帅,要苦练几十年武术,要能忍受苦痛,冒着住院乃至死亡的风险拍戏,却挣不了多少钱,万一受了伤,更是许久不能拍戏,何苦来哉呢?


姑且不问年轻人能否拥有龙虎武师的敬业精神,就算有,这50%的受伤率成了商业路上的一道天堑。


早在当年,保险公司就已经拒绝龙虎武师投保了,现在明星万一出了事故,更是对赞助商,对赞助的品牌一次毁灭性的打击,足够敌对品牌半夜起来滑跪上厕所。


毕竟没有甲方愿意承担一个“他们逼死了未来功夫巨星”的名头。


大家都是为了求财,不至于这样玩命吧,你想玩命,我们品牌也玩不起。


这世间也许有比成家班、洪家班更能搏命的班,但是对不起,品牌不允许了。


商业价值的衰退,品牌不敢投,也逼着所有潜在入行者面对一个最简单的疑问:


有脸,有毅力,有胆量,在哪里不能发财?


成名之路啊,泥泞又坎坷,歧路颇多,更可怕的是,总有一个女妖在对他们招手。


小伙子长得不错,进粉圈不?


11

前一段时节,《叶问4》上映了,最后一部。


《叶问》系列算是武侠片的最后的回光返照,再后面的徐皓峰已经沦为小众。


也正是这一部戏,我们才知道,甄子丹原来跟李连杰同岁,也五十多的人了,打不动了。


回想起来,最后一批打星们,好一些的如74年吴京,靠着战狼系列军事动作片,走出了一条新路;


其他的如72年的赵文卓,以李连杰复刻版出道,靠风云火了一阵,如今也靠网络大电影延续职业生涯,最近的梗是大威天龙。


再后一些呢?


谢苗?释小龙?他们也快四十了,不温不火,少见消息。


屈指一算,我们也想不起有几个二十岁的打星了,并且肉眼可见的是,成龙要坐电梯,李连杰久病,甄子丹逐渐转型,功夫片也好,武侠片也罢,大抵是真死了。


只剩下吴京还在准备战狼3。


可惜这个系列的片子最大的关注点反而不是功夫和动作。


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或许从来没有绝顶的功夫,强如李小龙,也是会死。


在所有功夫的头顶上,悬挂着一颗死星,叫作枪炮。


大人,时代变了。


变了的也是功夫艺术,再能打,再能踢上许多脚的龙虎武师,再能够搏命的功夫巨星,都敌不过特效溅起的金钱水花。


金钱上的枪炮,足够杀死武侠片,功夫片,动作片了。


这是命运,所有人都要认。


一百年了,又有几个艺术形式,能活过百年呢。


我们已经默认了侠以武犯禁,没有武侠文化的时代,才是最好的时代,这意味着我们不需要通过打架斗殴,击败外国大力士来获得民族自豪感。


这背后的深层原因,是我们对于武德的定义,早就变了。


不再是以血相博,不再是不死不休,我们把武字弱化,论据内核,是德。


只要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就算身如草芥,也心忧家国。


这就是功夫精神,是武侠片或许没落,但是武侠永不死的原因。


武侠源于不平。


西方社会对现代人塑造的公民品格的描述,是只管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一切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对市场、对社会负责的理想公民。


这一点在我们看来,是远远不够的,这就是东西方认知上的不平。


我们管这部分精神叫做士,它牢牢流淌在中国人的身体中,并不一定要靠武打来实现,它一直于天下人相关联,从不限于眼前的角落,它志在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而这条路,其实更难。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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