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Viola、Ivy
撰文:Viola
“越来越多中国导演的广告片开始有自己的风格了。”这是「导演请回答」专题第一期受访者Kevin与Iris的看法,当我们接着问起欣赏哪位中国导演的广告作品时,Kevin不假思索地说出:
“刘亚当!”
的确,过去两年间刘亚当导演拍摄了一系列很受好评的广告片:今年天猫在618前夕上线的《你好,新生活》、可口可乐的新春微电影《新年心声》、去年父亲节前华为的《长大吧!老爸》、支付宝15周年品牌片《奇点》、中国民生银行信用卡15周年品牌片《聚》……
这些广告片似乎有着一种共性:温情、怀旧之中又带有些许幽默,这或许便是刘亚当突出的风格。但当大多数人以为这位导演只擅长于此时,今年年初他又为Adidas、Under Armour 春节营销拍了几条广告,画面流畅动感,节奏明快,这些片子也向外界传递信息:这不是一位只能拍情感类广告的导演。
事实上,在广告之外刘亚当还有很多作品,他拍过网络电影,拍过在院线上映的电影,也拿了导演相关的奖项。这些经历很让我们好奇——他究竟是怎样的导演?如何与广告有关联?以及究竟是什么塑造了他现在的风格?
「导演请回答」第三期,我们便与常驻北京的刘亚当导演进行了一场线上访谈。
学艺
深山老林孕育了植物的生长
说起与导演这一职业结缘,刘亚当的故事有些时代色彩。
“90年代那会儿不是盗版光碟比较猖狂嘛,那个时候我家楼下就有人卖,我总去那儿买盗版电影看。基本上都是现在豆瓣TOP250里的片子。”90年出生的亚当导演用一口京腔向我们讲述。
儿时
大概就是那会儿开始对影像着迷。后来参加高考时,年轻的刘亚当便选择报考导演相关的专业。“不过决定要报考的那会儿,已经错过了中戏的报名时间,其他几个艺术类学校考导演专业都需要上台表演,我有些抹不开面子。最终只报考了中国传媒大学,加上文化课成绩问题,总之后来就去了中传南广。”
2008年,刘亚当南下至南京,进入当时的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学习,当时导演专业班级总共有50多人,分为两个方向,一个是影视导演,一个是剪辑。刘亚当属于导演剪辑专业方向。
“刚上大学那会儿也没有很确定一定要当导演,只是觉得自己选择了这个专业就要好好对待这个事情。那会儿我们也就是18、19岁,还是挺理想主义的,看了很多以前那几代导演的纪录片,还有一些电影工作者的故事,就觉得自己要做点厉害的事儿。”不过当时有一点是很明确的,“我从大一起就想拍片子!”
大学这四年被亚当导演概括为“深山老林孕育了植物的生长”。中传南广的校区在南京江宁区的大学城中,背靠方山国家地质公园,离市区较远。“我大学那会儿总逃课去拍片子。”好在当时的班主任与他们年纪相差不多,对这样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给了刘亚当自由生长的空间。
“但刚开始我们什么也不懂,就和朋友们一起自学剪辑软件,然后拿索尼190拍片子。那时候年纪也小,还不太懂得欣赏大片,看的片子也比较小众,像是导演今敏的作品,还有《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这类很风格化的电影。所以那个时候拍出来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片子,像是某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的表达,也不会拿给别人看。”
“后来拍的东西多了,心态也发生了变化,我逐渐觉得自己也许是擅长做导演的。”
大学时期的刘亚当,正在为一个短片布景
拍广告
如果某个类型我已经会了,就不会再拍了
毕业之后的刘亚当,一直在导演这个行当中晃悠,10年过去,暂未偏离航向。
2017年,因为朋友推荐,刘亚当拍摄了第一支正式的广告,就是至今还留在很多人记忆中的简理财《阿方梦游记》。即便你对这个名字陌生,也大概率会眼熟这个小男孩。
很多人会觉得这条无厘头加神转折的片子有点泰国广告的味儿,“可能是吧。那会儿泰国广告的风格挺流行,会有点影响。”停顿了一会,亚当导演又说,“不过这种类型的片子我不会再拍了。”“我会主动去尝试不同类型的片子,一旦这种类型我觉得我已经会了,我就不会再拍了。没必要一直为了工作重复做一件事,那样就没什么意义了。”
阿方梦游记
一支在豆瓣上有评分的广告
从这两年的作品中可以看出,暂别了泰式无厘头风格之后,亚当导演开始关注起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他似乎很擅长展现平凡小人物的故事,能够将世俗生活用一种很幽默的方式表现出来,三五分钟的广告片看完后会让人不禁感叹,原来普通人的日常也可以这样美好。
“可能我这两年的兴趣点就在这里。我感觉人到了28岁就会‘通’。‘通’的感觉就是,你突然特别想要关注他人、理解他人,还会觉得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存在,只是别人没有看见。所以这两年我就拍了特别多这样的片子,当然自己也是有意识地接这样片长稍长的情感片。”华为的《长大吧!老爸》、民生银行信用卡的《聚》、天猫的《你好,新生活》都是在这个背景下诞生的作品。
但其实拍摄这样情感向的广告片也是最累的,有太多的内容需要把控,很考验导演的功力:布景如何更贴近现实生活?演员的情绪如何调动起来?最为重要的是,如何通过声音画面将情绪传递给屏幕之外的观众?
虽然采访之中的亚当导演聊到自身经历时经常会冒出“我不知道”、“可能吧”这样的字眼,以及突然停顿2-3秒来思考答案,但是当我们询问起这些专业相关的内容时,导演总是能够迅速给出答案,可以想见,对于这些问题他早已有深入思考。
1、如何定义一个好广告?
“要给别人带来正向的内容”
宫崎骏是刘亚当一直很喜欢的导演之一,他的新片场个人主页背景是《天空之城》的女主人公,头像则是宫崎骏儿子宫崎吾朗作品《虞美人盛开的山坡》中的男主人公。
“宫崎骏的电影无论讲的是怎样的故事,反战、环保这样的思想都能融在里面,能够让别人看了这个故事后有反思,然后决定好好生活,很正向。我觉得生命里有太多黑色成分,无论是别人给的,还是自己带的。而你又很敏感,你就必须去选择发现美好而不是继续发现黑暗的一面。如果继续发现黑暗,你就会越来越黑暗,所以选择发现美好。”
天猫的《你好,新生活》或许很能体现这条标准。
这是一条时间跨度很大的片子,还原了自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四十年里我们所经历过的新生活剪影;视频中的文案,穿插着许多先贤们曾经对新生活向往和总结的金句;改编自朴树的《New Boy》的BGM似乎自带魔力,能让人迅速陷入千禧年时一切欣欣向荣的氛围中。
虽然是天猫为618做的预热视频,但整个广告片中商业的意图很淡,全片都在表白“新生活”,在数英的项目页面中,读者留下的一句“这是这半年来最好的广告了”被赞到了最高的位置。
《你好,新生活》导演版
一个小插曲,不知道你们能否看出这是一条用胶片拍出来的片子?
用胶片拍片和用数码拍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数码时代下大家都有些随意了,随便开机关机,并不是说这样的方式不行。技术进步了,很多设备不用讲究灯光就可以拍摄出很高质量的内容。但是胶片不行,胶片要求你很讲究,很考验工作者,因为胶片对光的要求特别高,如果光不对,可能整个片子就报废了,所以这是挺严肃的事儿。”
今年可口可乐新春微电影《新年心声》也是用胶片拍的。
《新年心声》导演版
“当时有一个很搞笑的事情,在拍可口可乐这个片子时,我的摄影师就说,‘亚当,你要想好再开机,不要没事就开机’我问为什么?”
“太贵了!”
当时用的胶片
2、如何拍出一个好故事?
“不需要完全按照分镜来”
很多人会以为导演拍广告时的自由度没有拍电影时高,因为要顾及品牌和产品的表达问题,但在亚当导演看来,无论是拍广告还是拍电影其实都是在研究一个课题。
“这就跟在学校上课做讨论似的,就是导演带着团队,包括美术啊、摄影啊,一起研究这个课题。很多片子最后拍完呈现出来的内容可能只是我们研究成果中的10%,在前期准备、拍摄的过程中大家都会对很多事情、对这个世界有更多的探索和理解,这个是我觉得很有意思的地方。”
在为《你好,新生活》作准备时,刘亚当与团队会从这些摄影集中寻找灵感
过去两年,刘亚当一直保持着极高的“产量”,他也有自己的导演方法——想要拍出好故事,不一定需要完全按照分镜来。
“很多时候分镜是没有用的,尤其是剧情向的片子,这类片子需要考验演员真实在环境中的反应和导演的调度,分镜只是个参考,你无法提前预料到现场情况是怎样的,比如演员的这句台词是站着说好还是坐着说好,某个时候要不要回头、要不要拿瓶水,诸如此类的问题只有当你站到现场时你才有感觉。我觉得广告公司的创意人有点像编剧,他们会有一个想法,给到你一个他们的理解(也就是分镜),然后就看看导演能不能再加个翅膀。”
“我不照分镜拍,有时候也会让一些客户担忧,他们就跑过来问我,‘你为什么不按分镜拍啊?’”
“我说,‘分镜没有用。’”
“他们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剪啊?’”
“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3、如何定义一个好画面?
“每一帧画面都要有足够的信息量”
在拍广告的这几年,刘亚当也逐渐感受到中国本土导演的变化,“大家的成长速度都很快,对自己作品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他本人对自己作品的要求就很严格,“以前可能觉得拍出这样一个画面就已经足够了,但过一段时间再来看就又觉得不太够。所以现在回头看,我可能还没有特别满意的作品,都觉得有些一般。”
不过在给民生银行信用卡拍《聚》时,他突然对“怎样才是一个好画面”这个问题有点开悟。
“当时我是怎么判断这个镜头、这场戏能不能过的呢?就是看这一个镜头里包含的信息量够不够多,单帧截下来如果能当屏保,兴许就是对的。有时候一个信息量大的画面,是需要看两三遍才能把所有信息都get到的,把多余无用的气体压出去,留下更多细节,就像是一种浓缩的艺术,也是拍片子好玩的地方。这是我目前给自己定的标准。”
《聚》导演版
这不是一个容易达成的标准,尤其是广告项目都追求速度的当下。但是对于导演本人而言,标准定高点也挺好的。
“很多人其实都是看了你以前的作品才来找你的,你就必须维持住这个水准。说真的,我觉得现在好多人都不太热爱这个行业,大家没有觉得自己在干一件值得被尊重的事。但是我还是挺想让自己做的工作有价值、有意义。”
《聚》拍摄时
幕后工作团队
做导演
最重要的还是问心无愧
导演究竟是个怎样的职业?
“对于我,导演除了是个工作之外,它还能满足你的别的欲望,比如说探索的欲望,你能知道好多东西,你能体验那种你过不了的生活。做导演还保证了你有表达的渠道。想想这些,是不是觉得挺好的?”
导演的行事风格有很多种,刘亚当把自己归到了“自我表达欲比较强”的那类导演,“有点像那种买玩具就一定要自己喜欢的小孩。”在片场,细到某场戏的某个布景要什么颜色,他都会坚持要自己最想要的。“所以我的作品中个人色彩就会比较强烈,也算有了自己的风格吧。现在渐渐有人会发消息来问我:这片子是不是你拍的?这一看就是你拍的!”
选择演员时,刘亚当也是严格的。“对于一些周期比较短的项目,我不太愿意跟陌生人建立新的沟通,所以就总用那些已经很熟悉的演员。”正因为此,我们总能在他的广告片中看到些老面孔,比如演员伍程,很多人已经把他当成了刘亚当的“御用男主角”。
“其实刚开始见他的时候,他是来配音的,后来我觉得这个演员挺高挺帅的,就让副导演把他的微信推了过来。现在我和他已经磨合得比较好了,他能理解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除了演员,亚当导演也有了一些相对固定的团队,像是有经常会一起合作的副导演、摄像、剪辑等等。“和团队们待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挺开心的,这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弹钢琴的是导演本人
做导演的乐趣虽不少,但创作其实是一个很难的过程,因而这个职业也并非如想象中那样简单。想要长期稳定地产出优秀作品,需要些天分、灵气,需要努力、坚持,也需要些运气、时机。在这里,有人执着于突破,执着于拿奖、执着于攀上一个又一个的高峰;也有人执着于钻研,执着于在熟悉的领域,做出更精良考究的作品。哪一种选择都无可指摘,因为无论是求精还是求变,都是行业需要的。
身为导演,刘亚当并没有给自己的事业设立什么目标,“但是我觉得我至少要把会的东西展现出来。就是说,即便你不是一流的导演,但你还是得去把这些事情做出来,哪怕最后只是证明了你是个三流导演。”
“做导演,最重要的还是问心无愧。”
后记
两个小时,与亚当导演仔细聊了这些年的经历后,能明显感觉到,这两年无论是作品的风格还是心态上,他都有一个转变。“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导演隔着屏幕在另一头调侃。
他说,“我已经过了30了,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呢?我老想把身份证改成95年的,这样就可以骗自己只有25岁。有时候我还挺害怕衰老这件事情的,因为我觉得有太多事情没做,欲望太多,时间不够用。为什么人生不能像游戏一样能存档呢?挺烦的,要是能存档我能玩好几遍。”
但幸好,没有随年龄增长而消解的是他无止境的探索欲——
“现在还是有挺多想去学的,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比如想去学作曲、想去学画画,但我知道这些是需要花费时间的,别人都是要用十几年的时间来钻研,所以我就算了,自己做不到。
其实做导演这行的,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理想主义,只是大家慢慢长大,就会有更多务实一点的想法,而不是一味地追求理想,会学着用务实的方法把理想的表达传递出去。
我现在就比较想好好学好“到底怎么写好真正的好剧本”,其实本来也会,但是觉得自己还不够专业。这个想法还是能落地的。”
以及快要满溢出来的表达欲——
“我现在正是表达欲特别强的一个年龄,是一个很多想法要溢出来的状态,需要很多个杯子去填满。接下来我还是会去拍电影,想要讲一个全是少年的故事。
为什么会关注这个年龄的群体?我也不知道,我也纳闷,可能是自己过了那个年纪反而又对那个年纪的故事和想法产生了好奇,很喜欢那种单纯、有力量、纯洁、不油腻的感觉。也有可能是,这个时候正是我反抗精神特别强的时候,就是心理年龄还处于要为正义发声的那个阶段。所以,我需要很多‘杯子’把这些想法融进去,最后变成一首歌也好,一场戏也好,一段文字也行。”
“我就是需要做这些,需要把我的想法、情绪都表达出去。”
*图片资料由受访者提供
*感谢天与空黄海波先生对采访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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