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A男子图鉴第二话:他宁做穷“名媛”也不做柜公子
就算是时髦开明的上海,他也不想在公共场合补妆引起不必要的白眼。
原创插画by@小野喵雄
01
七月的上海,即便坐在幽冷的会议室里,被落地窗外的酷烈日光当头一晒,也会自鬓角处起一层细密汗珠,裹挟着白涔涔的粉妆往下掉,再矜持的绅士淑媛也不会熟视无睹。
“很热吗,先擦擦汗吧,公司空调瓦特(坏掉)了。”
凯莉陈用眼神示意面试者用会议桌中间的抽纸擦汗,泽维尔微笑点头回应,但另从包里拿出手帕擦拭,藏青色手帕,一只角上红铜色金线绣着“Xavier”(泽维尔),凯莉陈立即对他另眼相看,仔细打量起来。
中国人迷信容貌与命运的玄妙联系,其实是说自古权贵占据更多的基因财富——肤如凝脂,须发清顺,身量高挑,这些泽维尔都有,其中又以那双眼睛为最,足以做整型模版,但它们真正的魔力——是窥伺人心,你是什么样的人,它们似乎都能看穿。
“汪磬辉,Xavier(泽维尔)是伐,上海人,住虹桥古北,工作经验2年,上家公司在北京,各嗼还是觉得上海好,想回来?”
“对的,北京空气太干了,上个底妆都要多加两滴小棕瓶(雅诗兰黛精华)。”
这番话凯莉陈很受用,她也吃过北京的亏,底妆里加些精华,确实能让妆容在北京那种气候里更服帖持久。
“看你皮肤其实蛮好嘛,很细很白的。”凯莉陈明知故问。
“打了底的,用的Double Wear(雅诗兰黛粉底)还加了一点虫草粉底液(Bobbi Brown粉底),没上定妆,夏天嗼,一出汗就开始崩。”说完泽维尔下意识的又用手帕拭了下汗;
也许是要考验他,凯莉陈突然改用英文提问;
“Good,anyway,the point is what do you think of luxury skincare?”
(好了,我们切入正题,你怎么看待奢侈级护肤品?)
“In fact, the word ‘luxury’ comes from the description of the affluent lifestyle by the others, but for the rich, it's just a daily life. The ordinary people have the illusion that they can easily 'improve' their own class by consuming luxury goods. Then,why not?”
(其实,这个词源自其他阶层对富裕阶层生活方式的描述,而对富人来说这不过只是日常,平凡人会有一种错觉,通过消费奢侈品就能轻易 ‘提升’ 自己阶层,所以为什么不用呢?)
几番来回,凯莉陈心里已有定数,微信上告诉HR:他不错,后面的人不用见了。
有时候面试更像对暗号,能力是一方面,简历和案例足以呈现,更重要的是如何告诉面试官和HR你跟他们是“同类人”。泽维尔非常懂得凯莉陈这种上海有钱人家小姑娘的心思,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问题背后,等待的都是泽维尔拿出“证据”——证明自己和凯莉陈一样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后面有结果,HR会通知你,你从这里回家还方便哇?”
“平时不回古北,住凤阳路的公寓,还蛮方便的。”
寒暄一阵,和凯莉陈告别,转过街角,蹭着梧桐树荫径直走进iapm的洗手间,在洗手台前仔细端详,泪沟和两鬓有点浮粉,接着转身关上隔间的门,坐在马桶上翻出粉盒修修补补,就算是时髦开明的上海,他也不想因为补妆在公共场合引起不必要的白眼。
也许是头顶的射灯关系,脸上沟壑比刚才更明显,他望着化妆镜里的自己出神,镜里的人也一脸困惑望着他:我为什么躲在这里补妆?我为什么要找工作受累?我为什么要放弃常年7位数存款的轻松生活,选择4位数月薪勉强生存?
但这是现实,不是童话《白雪公主》,他也不是坏心皇后,镜子自然不会回答他:世界上还有谁比他惨。叹了口气,又铺了层粉,把脸上的惨淡埋得再深一点,即使再不济,面子上仍要光鲜,而这一习惯,也是他目前从汪氏继承到的唯一合法“财产”。
他当然住不起凤阳路的公寓,勉强在“新静安”的边缘(闸北区)与人合租三室一厅,即便这样也是租住最大那间带独卫和阳台,只喝瓶装水的习惯丝毫不减,只是从进口水变成国产水,一年省下千百来块,也足够多买两瓶护肤品,从汪家“出走”后的这段时间,自己竟也学会了盘算着过日子,看起来由奢入俭也并不难,反而觉得“穷日子”清爽;
外面的世界足够宽广,足够他做自己——不必在汪氏的企业里扮演一个勤勉谦虚的继承人,也不必在亲友面前假装自己对女孩“感性趣”,更不必每次带男友回汪宅都谎称“我同学”,他如愿得到了自由,而唯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汪家不会再给他一分钱。
他对着镜子挑破一颗已熟的痘痘,汪氏的先祖们仿佛随殷红的血液一并流出,就这样静静地,无声的流淌,他到底不可能真正脱离他们,他需要他们,赖以生存,而他们需要他来应证绵延至今的辉煌。
原创插画by@小野喵雄
汪氏一脉颠沛了一个世纪、半个地球,现在也静静流淌在他的血液里,到他死的时候再死一次
02
他从记事起就知道,凡在公众场合不能叫她妈,大多呼其“汪小姐”“汪女士”“汪总”,据说汪小姐生磬辉的时候已是极限年龄,又是汪先生遗腹子,磬辉排行老三,前面两个兄长和他相差二十好几,所以全家都把他捧成宝贝,特别是二哥,对他是极好,他也爱粘着二哥,第一次见他们的人往往打趣“不像兄弟,倒像父子。”
这位汪小姐可以说是“海归”祖奶奶,上海长大,法国留学,有传统人的保守,也有西洋式的理性。她结婚早,18岁就与族中远房表弟完婚,没有真正血亲,但又从小亲近,彼此都满意,婚后两人结伴去欧洲留学,毕业的时候刚好怀上老大,汪先生就在银行做事,想等老大生下来再回国,然而,不待老大满月国内就爆发“文革”,归期无望,族中亲眷也大多逃了出来;
多数出来前往美国,他们也观望时机回国,没想到这一观望便是十年,或是更久,毕竟是逃难,族中经济不比从前,男男女女也都出来做事维持生计,一部分就在三藩市、费城这些地方滞留了下来;观望期间,汪小姐又有了老二,家中老人想念孙子,到老大6岁,老二3岁的时候,她就一人带着两个儿子横跨大西洋,踏上了美利坚的热土;
到底是血亲,在机场见到双亲眼泪就漱漱地淌,毫无顾忌,老大和老二看得傻眼,倒是一个劲的叫“grandpa、gradma(外公、外婆)”讨得老人泪眼带笑,见了其他亲眷,都说汪小姐圆胖了许多,是汪先生养得好,应付了好一阵,终于将亲眷送走;
双亲问起此后如何打算,她只说汪先生可以托国内同事打听消息,一方面有些积攒也在循着机会做营生,如果一切顺利,届时他先回去打点好一切,便接我们回国,双亲欣然,注意力转向孙子身上,老大专注看着电视里的迪欣尼童话片,老二也看,更时不时拉着大人指教,都说三岁看大,老人便直说:老大专注,倒是好养,老二娇媚,你要费心。汪小姐点头,便不在话下。
在美国一住就是五年,这天刚从外面回来,佣人已布下菜,老人亲自下厨做了熏鱼,美国人不喜吃淡水鱼,加之没有天敌,反而在湖泊里泛滥成灾,成了思乡华人的免费食材,酱料找了隔壁湖南佬要,到底是跨洋越海,十三香成了十二香,老抽不够老,烹制用的油也只有色拉油,拼拼凑凑其味只有原来的7、8成,吃在嘴里心中更是百样滋味,自己也如这熏鱼一般,成了舶来品;
“叮零零”
是汪先生的电话,打破了沉默,佣人把电话传给汪小姐:一切皆已妥当,携双亲及稚子回上海吧。
二老得知后百般感叹,再吃一口熏鱼,倒是变得有滋味了,比之前更加鲜甜爽口。虽然说的轻描淡写,但只有自己知道,付诸的一切努力只有更多,他们是“出去过”的人,被审查得格外仔细,身份、落户、单位、房子也都需逐一攻破,而钱是好物,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它都能公平公正地传递价值、攻克难关。
飞机在上海低空盘旋的时候,依稀可见下面的红房顶,绿梧桐,黑马路,每一种颜色都泾渭分明,四四方方,像乐高积木的世界,欢乐而明艳,终于回来了,回来得正是“好时候”。
自八零年到九零年,再从九零年到新千年,光一个上海就发生了多少经济飞跃的奇迹,由汪小姐和汪先生这一代起,新的汪氏也趁势狂欢了一把,从小商品出口贸易,到楼市经济,再到后来的证券股市,顺理成章成了“先富起来的人”。
人在五色欢醉中,往往难以察觉时间流逝,回想往事只觉得像快进播放录像,“呲啦啦”把人从美好年代拖回现实此刻——2018年,汪小姐睁开眼,只觉得天地开明,究竟是不同了,古早的彩色全家福旁边,依序陈列着近几年的照片,丈夫走了,孩子大了,她也老了,而老二此刻正杵在她面前——
“妈”
汪老二已是须发盈亮的中年男子,仍然英气挺括,唯独眼睛缺了神采,怯糯糯如少年,究竟是“吃人嘴软”,每每犯错被揭露总怕汪小姐断了自己供养——
“这几年你倒听话,叫你就来,你爸走时,你在哪儿?“
自汪先生走后,一段时间里,汪家缺了一股定力,老大老二各有想法,汪小姐才兀自操持起家业,倒也做得凌厉,至于管人,她的办法最简便,用钱来牵制。定了零零总总规矩限制家人从汪家所获的收入,像每月工资按时发放,节令、祝典、生日另有花头,遇到婚嫁生养更有“大奖”,老大成家时便所获不锱,老二眼见心谗,因为那是一份绝对足够的财富获得真正自由。
可是,女人一旦与钱权亲近,就会失去一切可爱,即使滤镜加持,墨镜遮挡,汪小姐的自拍照,看起来依然不怒自威。
“妈,爸都走这么久了,你怎么又提。”
“那说眼前,老三走了有一年,他倒比你有勇气。”
“这就我俩,还说什么’老三’。”
老二说完又下意识看看四周,确实没有其他人。
“当初磬辉过继给你,内外宣称他是汪家老三也是你立下的规矩,就瞒着他一人这么多年,汪家上下哪个不笑话我,我倒是想自己养….”
“你能养?养成和你一样以后跟男人鬼混?长大了找个女人假结婚,再弄个孩子骗家里钱?最后窝里反,事迹败露了,还让我来给你周全善后的不是。”
“妈,一码归一码,你不能把磬辉的气往我身上撒啊。”
汪小姐白他一眼,继续说:“听说磬辉在外面找了事做,要自力更生,断了他经济但是没断血脉,他时常和你要好,你就看着点,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知会。”
汪家人势利,一家人全看汪小姐脸色,磬辉以前最得宠,免不了有心人嫉妒,如今与汪小姐置气离了家,这些人变得团结一心,“一致对外”,自动充当耳目在汪小姐耳边扇风点火,老二虽是生父,却也碍着面子不能帮衬什么,如今是汪小姐亲自开口,看来还是有转机,这等于默许他接济磬辉。
“你说的是,上次跟你提过的… “
“送你四个字’知足常乐’,以前给过你机会,哪样营生你盘活了?怎么,现在流行风险投资,你就想赶时髦做安琪尔(天使人投资人),翅膀都没有做什么鸟人。”
老二被汪小姐一句话呛得答不上来,回想自己匆匆几十载,年过不惑,竟一事无成,靠家里供养,断不可能如磬辉那样离家出走另辟天地。当一个人无能成惯性,就只能将享乐作瘾,过惯排场的他,不能往下落,落下去只会粉身碎骨。
“好好看着磬辉,他愿意回来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一对母子,如今成了“交易伙伴”,凡事都讲求利益回报,汪氏血脉中的DNA链状体更似用金钱铸就,历经时间的洗礼显现出来,什么克己奉公,什么母慈子孝,在活得够久,经历过风浪的人看来那只能叫做:年轻的体面。
汪老二自讨没趣,与汪小姐别过,驾车驶出汪宅,想起磬辉,在当年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筹码,但一年年岁数越大,反而对自己的亲骨肉徒增了许多好感,毕竟是他的血脉,又更胜于他,寄托了他的未竞志,甚至可能实现他不曾做到的许多事,只是目前碍于汪小姐对自己经济来源的控制,他做不到。
越是被克制,人的臆想就越是极端,汪老二无数次假想过汪小姐即刻离世,律师宣布遗嘱,迅速脱离她的掌故,但越是想象却越不会发生,最多刺激点肾上腺素,让脚底凉凉冒汗,过过心瘾。
可是臆想这东西,像诅咒,会反噬。
一声巨响,世界迟慢了半拍,安静几秒后,人声,呼救声,残片碎裂声才逐渐升起,满目花白的安全气囊,自身体深处的破碎,及胶线燃烧的辛辣味… …
“磬辉… 磬辉…..”
在最后一刻,他依然确信自己能做个好爸爸,没有传统爸爸不善言辞的沉默,更有卓绝的品味去影响孩子,也能跟孩子谈论一切关于艺术、前卫、时髦的话题,更重要的是,他想教会他如何去爱,以一个正式的爸爸身份,而不是一个虚假的“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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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谁会“出局”,所以尽可能活下去,你才可能知道结局
03
上海的夏夜,只有在夜深寂静时,你才听得到原住民的抗议——蝉,蟋蟀,蝈蝈,此起彼伏的求偶信号,力争在完全覆灭前留下火种,当然无法报仇雪恨,只是作为弱者的苟延残喘,胆敢阻难城市的GDP发展?对不起,杀无赦。
“抽我的吧。”
丹尼把烟递给过来,磬辉接过,是万宝路,咬破烟嘴里面的薄荷精油细珠,深吸一口软暖沁凉的烟气,磬辉本来不抽烟,但在公司,抽烟是一种交际,平白找人说话显得可疑,有了烟就不同。
“真的不打算回家了吗?”
“回去有什么意思,凡事看人脸色。”
丹尼吸了口烟,重新打量他。
“泽维尔,你是可以过得更轻松的,不像我们普通人… ”
“丹尼,你可不是’普通人’哦。”
磬辉坏笑着回敬这个外号“萨曼萨”的男子,他的事迹圈子里也是人尽皆知的。
“去你的。”
丹尼用手肘推揉他。丹尼比磬辉先进公司,职级也比磬辉高半截,两人做派相似,一见如故,又有许多共识朋友,甚至在很多局上相遇,自然比公司其他人更亲近——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撞菜”,喜欢的男孩类型相差甚远,还能相互建议,帮助彼此成事,他们自己也打趣:要是在古代就立刻“义结金兰”了。
有人说他们像《青蛇》里的王祖贤(白素贞)和张曼玉(小青),一个高贵魅惑,一个伶俐诱人,又因为4A这样包容的氛围,才能婀娜甲方里,妖娆同事间。
“听说,凯莉陈的客户掉了,公司准备劝退她。”
“那个贱女人不是早该滚了吗?整天不做事,遇事还尽让我背锅,我是她自己就去辞职,还等人开,丢脸。”
丹尼料到磬辉会是这种反应,反倒冷静起来。
“上次的campaign(广告活动)上线,我一个人熬夜跟进的时候,她在哪儿?说是我leader可是什么忙都不帮我,那天客户临时要让我们出copy(文案),我自己憋出来,可误了时间,第二天客户仔细问起来,她倒好,一把把我推出来,说我为什么不提前通知creative的同事stand by,工作安排不仔细。”
“老板不傻,知道她心虚,急着拉你垫背。”
丹尼一脸风轻云淡,他早知道凯莉陈必定会走——因为这里面也少不得他的助力,比如时不时跟老板“抱怨”上级指示不明确很难做事,比如时不时“撺掇”客户发邮件提醒老板工作进度落后,比如时不时跟磬辉这样的员工“谈谈心”释放心中的不悦,三人成虎是亘古恒言,又真假参半,再英明的人也难免不受摆布。
“她走了也好,是该让贤。”
磬辉说完吐一口烟气,眼睛直勾勾望着丹尼。
泽维尔说这话是在试探我?——丹尼心想,人人都知道凯莉陈一走最大受益者就是自己,但现在还不到时候,他并不想让磬辉知道,他想让一切看起来更自然,所以顺势岔开话题——
“也不知道又会空降个什么幺蛾子,别是个傻子,是该问问晋升的事了,提前准备着,毕竟一年只一次,可不能便宜把自己’卖’给公司。“
磬辉知道丹尼有心岔开话题,淡淡一笑。
“那丹尼你作为我司’楼凤’一日千金总可以吧?”
丹尼听完作势就要来掐磬辉。
闹了一阵,吸完烟,准备从露台回工位继续加班,这一夜看起来还很长。
“呀,先代名媛出事了,朋友圈都在转。”
丹尼像自言自语,盯着手机,说话间并没有抬头。
“又是哪个野鸡不雅视频泄出?”
“死了,出车祸死的,就刚刚。”
“前浪死在沙滩上,一代更比一代浪哟。”
磬辉一边嘴贱,一边慢悠悠的也翻开手机看信息。
“原来他也姓汪。”
隔了几秒钟没声,丹尼感觉氛围不对,回头看磬辉,脸色惨淡。
“怎么了… ?“
丹尼害怕自己的猜想。
“嗡——嗡——嗡”
磬辉的手机震动起来,但他已经凝固住,完全不做反应。
“汪磬辉!”
丹尼提高声量,磬辉如梦初醒,接起电话;
“喂——“
“喂”字的音也没发完,眼眶已经红了。话筒里声音嘈杂,但磬辉拣主要的都听清了,一一应声。
挂了电话,磬辉仰头止泪。
“我二哥出事,大哥叫我回去。”
“嗯,走吧,我陪你。”
丹尼没有多问,一手拎包,一手拽磬辉出了公司,与众人只说家里有事着急处理,工作任然进行。
一路上两人并不言语,司机看他们凝重,识趣没有多话;但是磬辉,原以为自己筑起万里心墙,就可以对汪家的一切人事物都可以无动于衷,但在这一刻,竟然失态。
到了汪宅,才知真正显赫,平常不仔细就会错过的路边黑铁门里,竟藏了这般洞天,一路上执事管家点头瞩目,看到磬辉和面生男子一行,脸上闪过一丝轻蔑,而后又立刻收起表情,及至主宅门口,丹尼停下,婉说自己在外面等,毕竟家事,他不便见证所有细节,就不陪他进去了,有什么随时叫他就行。
磬辉知道丹尼一向细心,在这个时候他更感激丹尼,在里面等待他的所谓血亲,倒不如眼前这个相识不久的同事,便嘱咐执事带丹尼去侧厅等候。伤心间隙,磬辉重新整理了情绪,他要好好会会汪小姐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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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这个家,他就真的富不过三代了吗?
04
望族的排场——不待正式朴告就已有许多亲友第一时间前来凭吊,平日强盛的汪氏女眷们此刻都呜呜咽咽的,不知用了什么化妆品,哭了这么久也不花妆,可见技术高明,转眼看见汪老大面色青白,双颊深陷,尽量与宾客敷衍,本就高大伟岸,此刻在一群素服宾客中更格外显眼,他看到磬辉点头示意。
汪老大让执事暂替自己招待宾客,旋即脱身走过来。
“跟我来吧,去看看他。”
推开门,磬辉看见他静静地躺在那儿,似乎一切如常,但是细看,脸上已做过功夫,不见一点污渍,倒透出一股生气,足见殓妆师技术高明,他走近一点端详,反被一旁黑影吓了一跳——
“委来啦。(回来啦)”
是汪小姐,她抬了抬眼算是打过招呼,伸手将额前一丝乱发拨到耳后,可是破绽太多,她自己看不到,比如口红晕色,衣扣散落,指甲掉色,磬辉替她可惜,也知她是真的难过,第一次见她如此颓丧,这才觉得她也不过是个寻常老妇。
“二哥倒像是在假睡,难为我们都知道这并不是玩笑。”
“磬辉,怎么只顾任性!”
汪老大责备磬辉道。
磬辉不以为然,沿着床身慢步走到床尾,再缓缓转过身来,双手掌故着床沿,面对床头王小姐的方向,弓着身子上身前倾。
“还好他死了,我真为他高兴,我看他活着都觉得累。”
说给汪小姐听的,可惜汪小姐并不受他的激将,反而是汪老大星眼圆睁,像听天方夜谭,正要发作——
“我知道,这个屋子里,包括外面那些人,凡有生气的没一个待见我,生怕我就此回来分了一杯羹。”
汪小姐仍不为所动,静静听着。
“大哥,不对,我应该叫你一声大伯。”
汪老大愕然,望向汪小姐,见她笃定,自己也没做声,偃旗息鼓,继续听磬辉说下去。磬辉看到汪老大表情,是在预料中,一丝得意接着说——
“你很好奇我怎么知道,是不是?这个家里,签了’协议’的当然不会冒着风险告诉我实情,但是有一种情况,这个人就会巴不得告诉我。”
王小姐眉尾轻轻一挑,她在仔细听了。
“你,汪老大,从头到尾假装好人,你累吗?”
“磬辉,老二走了我们都难过,你现在这样失智,等回过神来发觉伤了旁人是要后悔的,看你也累了,先去旁间休息会儿吧。”
汪老大伸手钳住磬辉,就势要往外拖,一点不像是要商量的余地,如果和他挣扯反而正中他的圈套,不如借力打力,以退为进的好。
磬辉使力定住身,缓缓握住汪老大的手——
“放心,我清醒着,陪汪小姐说完话我就走,一秒我都不会多留。”
汪老大见拽不动他,言辞上也不再占理,只好作罢。
“生我的那个女人来找到我,说让我给她钱,她就告诉我汪家的秘密,反正不贵,我就买了,你们也想听听吗?”
磬辉面露微笑,双眼绽出狡黠光茫——
“我们公司给傲娇节(LGBT公益活动)做的宣传广告用了我照片并附姓氏,她一眼就认出我是她和汪老二的孩子,她这样的人为了钱可是什么都敢做,以前是,现在也是,只要钱给得足她就一点不保留,汪老大,你以前那点勾当,我可清楚的很呢。”
“呵。”汪老大冷笑,不紧不慢的说——
“磬辉,原来以为你在外面历练一下会有不同,现在来看一点没变反而退步,听一个见钱眼开的女人胡说,也不知自己被骗。”
“你当然手段高明,不留丝毫破绽,但是你的女人,亲手把二哥的’形婚协议’交到汪小姐手里,也是你的女儿,把我和男友的事情泄露给汪家的所有人,是,整个过程你都是高高在上的汪家长子,秉公持正,但你的沉默就是纵容,你扪心自问,汪老二沦落成这样就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磬辉盯着汪老大,汪老大转头看着汪小姐,汪小姐又转眼看向已故的汪老二,三个人都沉默。
“汪小姐,最后给你一点忠告,过去都是汪老大担当公司里的要职,多年顺风顺水,而汪老二就命途多舛,上班第一天就把合同签错,汪老大投资就大发,汪老二投资就亏损,汪老大正人君子人人信服,汪老二玩世不恭让你费心,这些,到底是你亲眼所见?还是有心人可以安排的,你该拎拎清了。”
磬辉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
“保持开机,最近律师会给你电话。”
汪小姐仍保持之前的姿态,对着磬辉说。磬辉停顿了2秒,微微转动头颈,表示听到,没有再言语,便快步离开。
见到丹尼才松懈下来——
“走吧,一刻也不多留。”
路上丹尼看他失魂落魄,说道:“你回去休息吧,公司那边我会处理,如果要告假几天,我也可以代你向公司说明。”
“三天吧,三天就好,没了至亲,不能再没有工作,谢谢你陪我丹尼。”
“没事,但你不要太勉强自己。”
两人相视无言,别过之后,乘车各奔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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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丹尼,看你7点钟方向。”
丹尼端起桌上果汁,假装回望窗外风景,借机瞄了一眼磬辉口中说的“天菜”,回转头来时只做职业假笑脸问道——
“泽维尔先生,你是认真的吗?”
“啊,你不喜欢这种啊,我可以的,去头可’吃’,嘻。”
一到夏天,Wagas就变成晒肉乐园,刚健完身的人都爱来这里吃食。磬辉所说的天菜,就坐在他们旁边,典型的沪上中产男子,一身腱子肉训练有素,侧面看过去几乎窥探到整个胸肌,上身挂着件背心显得多余,帽沿压得很低也许因为秃顶,旁边是他的妻,皮肤黝黑发光,头发极短,咧嘴大笑像个ABC,还有一个丑小孩吵着要吃意面,是他们的孩子。
磬辉望着这一家人出神,这平凡的合家欢乐,他终究不曾拥有,丹尼看出他的心思——
“想什么呐,要我去帮你要他微信吗?”
“也是没有那么骚。”磬辉打趣到,“不过,丹尼,那件事,我怕自己以后会后悔。”
时间回到一周前,磬辉在汪老二丧礼后第二天接到律师电话,他们盘清了汪老二所有遗产,磬辉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是,汪老二和汪家的“协议”里早已协定——凡属汪氏名下的财物,不论现金、不动产或是股票,签署人过身后其处理权皆归汪氏所有。这样再算一遍,汪老二几乎所剩无几,吃、穿、住、行都归汪氏名下,唯独住处存放的50万元现金无法证实归属汪氏,一定要交给他,而他,最终决定把钱“赠予”生母,但不是一次赠予,而是存入银行,每年定期取息给她。
磬辉决计不要汪家的钱,而她,来者不拒。
丹尼觉得磬辉需要一点鼓励——
“我觉得,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50万比起你这个人的身价,简直可以不看,你是活一天赚一天,‘楼凤’宝座迟早都要让给你。”
磬辉听后怒斥丹尼,丹尼叫苦不迭,连忙使眼色:“周围的天菜都看着你呐,矜持一点好伐!”
但磬辉仍不肯作罢,嬉笑着与丹尼打闹,但他觉得丹尼说得对,比较起生父汪老二的早逝,只觉得可惜,而自己的未来还长,真正是活一天赚一天,他也笃信,不是离了汪家就富不过三代,自己一定会过上与生父完全不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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