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凌我的男生在同学录上写,你该感谢我们,哈哈”
本期内容来源于《青柠》第五期。《青柠》是蓝色光标数字营销机构出品的一个实验性的栏目,以有关年轻人的故事、想法、灵思、所爱,洞悉年轻人的世界。青柠,外表青绿,或酸涩,或甜蜜,充满活力的汁液,那是青春的气息和味道。
本期《青柠》由蓝标数字创意中心×品牌中心联合出品,讲述的是一个被霸凌者的亲身经历。她无助过,哭泣过,逃避过,尝试解脱过。那些伤痛,到现在,她还记得。
这几天,我身边所有的同事们都在讨论鹿道森,这位25岁的年轻摄影师留下遗书,跳海自杀。
他在遗书里这样介绍自己,农村,留守儿童,山区孩子,校园霸凌经历者。他写道,“请停止校园霸凌吧。”
霸凌对受害者造成的心理影响,一直被低估了,它在一个人身上留下了深刻的、难以凭个人力量消化的痛苦和恨意,霸凌者四散而去,而饱受过孤立之苦的人,开始漫长的与自己作斗争的人生。
下面要讲的故事也与校园霸凌相关。一位普通的曾遭遇霸凌的人,到底该如何长大?
霸凌者的记性很差,被霸凌者的记性很好。霸凌者的记性本该像被霸凌者一样好。
01
我本来以为我想死只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
两年前我27岁,在某个普通的工作日晚上,我坐在会议室改今晚要推送的广告稿件,商务同事很抱歉地微信我说,客户想换标题,可以再给几个吗?
给客户首选标题,给客户备选标题,如果客户不同意就再起标题,层层汇报,找领导拍板,然后推送,选留言,下班。这是我工作里很普通的、经常发生的一件事,是我应该承担的职责。
但那一刻跟往常不一样。我崩溃了。
我突然开始哭,边哭边感觉很害怕。因为当我看着写字楼的落地窗,特别渴望跳下去。
北京5A级写字楼的落地窗,原本是我给自己贴上的值得骄傲的标签之一。这份骄傲专门展示给过去欺负过我的人,尽管我们中考后就断了所有联系。
这些年来,我一旦达成某项目标,就会在心里对他们做一次宣告:我获奖了,我出国了,我在大城市工作了,我月薪x万了,我人缘棒极了,我比你们过得都好,我赢了。
我曾以为我会一直是胜利者。
我被霸凌的经历从9岁持续到15岁,也就是小学到初三,同学的霸凌手段是最基础的孤立、排挤、嘲笑。
像很多被霸凌的人一样,我的解脱来源于升学。新高中只有几个相同初中的人,高考填志愿时我选了离家最远的大学,后来读研,工作,我努力给人开朗友善的印象,尽我所能让每一个接触我的人心情愉悦。
都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早就放下了,我与过去做了彻底的切割,我成功构建了美好新生活,我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命运。
可是,从想死的那天晚上起,我的新生活开始全面崩塌。
那些被我压抑许久的记忆卷土重来,提醒我一切从未过去。
02
领导给了我一个月的假,后来回去上了半年班,我再次崩溃,又请了更长的假。
我当时在做编辑,每天写稿发稿改稿,部门人手不足,每个人每天像陀螺一样忙,这让请假的人非常有罪恶感。
而我的罪恶感还多了另一层考量。我觉得同事们的友善和喜欢,是我用拼命努力换来的——我能承担很大一部分工作量,我不介意加班,也不给同事添麻烦。
但我做不到这些了,所以生病不工作的我会招同事讨厌,就像小时候那些讨厌我的人一样。
是的,2019年我确诊躁郁症,又名双相情感障碍。躁狂表现为话多,思维活跃,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抑郁表现为回避社交,愉快感丧失,悲观厌世。
这对我是非常沉重的打击。多年来我的生存策略就是让别人开心,一旦我无法为别人提供价值,我也失去了活着的安全感。
我在家休息这段时间,更像在进行一种自我惩罚:
不见人,每天就躺着,除了去医院开药和见咨询师基本不出门。不回复家人任何消息。我妈急了要来看我,我说你要是来北京我马上走。
不敢接外卖快递电话。有一天快递员不知为何非要敲开我的门,哪怕我早在备注上强调了三遍放门口就行。我把手机调了静音,在屋里连哭都不敢出声。屋里屋外隔音很差,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在门外抱怨,听到他用免提给我打了17个电话,我不敢接也不敢挂,害怕接起来他会骂我,哪怕理智告诉我不一定。
剃了光头,在手腕的疤上纹了一段心电图,疤是我初中用小刀试图割腕留下的,纹在这里是想提醒我要活,也提醒我可以割开它去死。
我家住21楼,想象中我会在某天夕阳最美的时刻跳下去,把过路的老人小孩青年全吓一跳。我一生都在努力不给别人添麻烦,临死给世界添点麻烦,怎么了?
咨询师对我说,你好像没有在让自己好起来,而是在刻意让状况变得更坏。
她说得对。我在代替一群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人惩罚自己,惩罚得越惨我就越安心。
因为这样我就有了理由:我都这样了,你们就可怜可怜我,别再讨厌我了。
03
我不敢说生病就是因为被霸凌,但在两年的自我折磨后,我确定自己大部分痛苦都精确指向那段回忆。
我完全不能听到“胸怀大志”这个成语,因为“大痣”是我的绰号,我右眉那颗天生的指甲大小的痣,是被所有人当成笑话的原因。
同学看见我像看见鬼,谁靠近我谁就是对我有意思,我走过的地方会生出窃窃私语和突然的大笑,背上时不时会多一张小纸条,分组讨论没人邀请我,新书会被人用小刀划烂,低头做笔记的功夫,喝水杯就多了十几块石子。
升旗仪式是最大的噩梦。因为个子最高,我需要站在女生最后一个。这就衍生出了一个残酷的游戏,推选一个男倒霉蛋站我后面。
男生们窃窃私语,突然大笑,故意把那个倒霉蛋往我身上推。还不等他们起哄,那人自己就急了,我一直记得他脸上恶心想吐的表情。
曾经有同宿舍的女生发现了我的窘迫,她亲亲热热地说,下次我们换着站吧,你站我那里,我站你那里。我受宠若惊,非常感激。
新一周来了,我又不好意思又开心地找她换位置,遭到了最无辜的拒绝。
她眨着眼睛,脸上有意味不明的笑,又有很真诚的疑惑:“啊?我什么时候说过呀?”
我什么也说不出,默默退去了最后。
我上的是住宿学校,一周回家一次。短暂的夜晚往往这样度过:
爸妈在客厅看电视,我在厕所里试图自杀,往嘴里喷杀虫剂,用小刀割手腕。他们睡觉,我在床上用指甲发狠抠我的痣直到出血,幻想着痣没了就好了。
直到初三那年,我半夜从学校跑了出去 —— 我家人终于知道怎么了,带我去医院切掉了那颗痣。
此后我升学,终于摆脱了被欺负的环境。但可悲的是,此后的14年我并未安心。我每次摸到手术后的疤,都担心它再长出来。
我特别擅长感知恐惧和抛弃。对同学,对同事,我能敏感地察觉有谁心情不好,只要别人表露一点负面情绪,我就自动对号入座,反思我做错了什么。
我最怕听到人群的窃窃私语,人群爆发的大笑。我总觉得被讨论的是我,下一秒大家就会向我投来嫌恶的目光。
我严格要求自己不为别人添麻烦,从不在乎别人给我添了麻烦,动用全身的能量去笑。别人伤害我,我第一反应是给他找理由。
我像别人爱自己那样爱别人。我从不爱自己,我更爱别人。
04
我一直喜欢不起来《少年的你》这部电影,因为里面的周冬雨不是我认知里会被霸凌的那种人。
她那么强硬,不逆来顺受,知道受到欺负要打回去,凳子上被滴红墨水她会站在那里执意不往下坐,直到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看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不软弱呢?这太让人嫉妒了,她越强硬不服输,我越觉得自己可鄙。
被欺负的那6年里,我学会了谄媚。我主动示好借给欺负我的人小说杂志,他们不拒绝,我就觉得自己安全了一点。他们对我表现出哪怕一点友善,我都受宠若惊。
求助爸妈这种理所当然的选项,从未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他们正值下岗,有自己的苦难要面对,我必须做到“省心”。他们又是那么温和有礼,对人发火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出来,我只能想到,他们会对老师弯腰道歉,对不起啊,我家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外部世界是不安全的,他人是不可依赖的,而我自己生来就不值得被关爱,这就是我当时的世界。比起憎恨他人,憎恨自己更安全。
心理学家马丁·塞里格曼曾经做过“习得的无助感”的实验,方式是让一只狗承受电击。
初遭电击,狗狂奔,惊恐哀叫,迅速爬过障碍。后来,他又把狗绑住,使它在遭到电击时无法逃脱。
当狗被重新放回可以逃脱电击的穿梭箱时,他发现狗却不久就停止奔跑,默然不动地一直等到电击结束。像是放弃对命运的控制,听任摆布。 我就是那只狗。战斗和逃跑反应早已被彻底肢解。
从9岁到29岁,我对人际交往仅有一点奢望——“不要伤害我,或少一点伤害”。
05
欺负人的人,记性真的很差。
初中毕业时大家都在互相写同学录,一个男生在同学录里写,不好意思啊,之前欺负过你,因为你太内向了。不过你也该感谢我们,哈哈,我们锻炼了你,是不是?
高中时我作文获奖,升旗仪式上由校长念出我的名字。解散后我偶然碰到一个初中同学,他夸我,当时咱们班里的人,现在就你很厉害。
他看起来是那么真心实意,也就是说,他从没觉得自己真正欺负过我。 他们无法体会某个孩子失去自尊的感受,他们不觉得孤立一个人是作恶,他们不知道自己仅仅是坐在那里,就成了一个人的噩梦。
如今我29岁,我依然记得那些恨。但稍微有进步的是,经过两年药物治疗和心理咨询,我终于相信软弱不全是我的错。
从心理创伤角度来说,一个备受忽视或长期受到羞辱的小孩一定会缺乏自信。那些不被允许坚持自己的孩子们无法在成年时面对人际冲突,大多数在小时候受过残忍对待的成年人都消耗着大量的精力来压抑自己的愤怒。
人们对于创伤回忆最常用的方法就是压抑它,像埋下一颗定时炸弹,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看起来像好了一样,但在某些特殊事件发生或身处压力情境下,痛苦会再次袭来,甚至集中爆发。
时至今日,我依然痛苦,并很可能在接下来的人生中继续痛苦下去。
对那群人的怨还留在身体某处,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段回忆。
我也不太相信我能完全改变讨好别人的行为模式,让别人开心满意依然是我安全感的来源。
不过,最近有一件事让我很开心。
我觉得这起码算是一个新进展,关于从前,我总算多了一点点安全的回忆。
2021年10月21号下午3点50分,在一次心理咨询的结尾,我在咨询师面前痛哭流涕,因为提到了小学,我人生头一次感知到恶意的时刻:
中午午休后,下午第一节课前,我来到学校,走下升旗讲台旁的台阶。身边是做值日的陌生同学,一切与平时无异。
可是,突然有一把扫帚从我背后飞过来。
扫帚力道很大,擦过我的耳朵,重重砸在地上。我分不清这是意外还是故意。
那时的我还会愤怒。于是我愤怒地转过头去,问是谁干的。
视野里三四十个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每个人都不说话,每个人都在看好戏。
我找不到焦点,只能看向身后离我最近的男生。
而他像遭受了奇耻大辱,大吼,看什么看,又不是我。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继续追问了,只记得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我转身继续下楼梯。 我对咨询师说,很好笑,现在29岁的我回到过去那个场景,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做。骂他们全部人吗?告老师吗?把他们全都打一顿吗?我大概率还是会转身默默走掉。
十几秒后,我听到了咨询师的回答。
咨询师用一种非常坚定的语气说,他们是一群人渣。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小人,他们非常卑劣,没有一个人站在正义的一方。他们看到了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可是却没有人站出来制止。他们听到了你的疑问,却没有人敢回答。他们都是帮凶。他们应该感到羞愧。
在以往的咨询经历里,我从没听过她有这么激烈的表述。我一边想这属于哪种心理疗法呢,一边拼命点头,想控制眼泪,而眼泪止不住。
结束咨询后,我走在大街上情绪依然在翻涌,想笑结果又哭出来。
我只觉得,我等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了。
过了二十年,终于有人跟我站在了一边。
多年来,
我们一直低估了霸凌对受害者造成的心理影响。
如果你有相关的无法忍受的痛苦,
请一定向相关机构寻求专业心理帮助。
如果你有想倾诉的话,
在这里留言或发消息。
错的是霸凌者,不是你。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青柠》
是一个实验性的栏目
以有关年轻人的
故事、想法、灵思、所爱
洞悉年轻人的世界
青柠,外表青绿
或酸涩,或甜蜜,充满活力的汁液
那是青春的气息和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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