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翔的魔幻，职业教育的江湖

1

最近蓝翔因为和QQ飞车合作的一支广告，在互联网上忽然又火了一把。

外形出色的女演员，露出深沟的赛车服，卡丁车与挖掘机的竞速，高智能方程式的必杀技螺旋飞驰。

LSP的G点和中二少年的时髦值，在同一个视频里被同时拉到了最高。

这是2022年第一支出圈的短视频。

这一年，校长荣兰祥58岁。

当然，他的存在感一直不够强。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代表蓝翔的还是喊出“挖掘机技术哪家强”的唐国强老师。

唐国强和蓝翔的那支最为人熟悉的广告片，是在2006年由蓝翔校方自己拍摄的。

手法简单，气质粗粝，句尾押韵的广告词在不断重复中达到魔性的洗脑效果。

看起来确实土，即使在那个年代的年轻人眼中，也是土到没边。

但不重要。

蓝翔的广告片本来就不是给年轻人看的，年轻人只是用户，又不是客户。

出钱才是客户。

作为学生家长，很多人好的就是这一口。

只要家长认唐国强这张脸，认他竖起的大拇指，那就有效果。

蓝翔砸下重金，将这支广告在各大电视台滚动播出。

竖着大拇指的唐国强和中国山东找蓝翔，由此成为一代人的回忆。

2014年，蓝翔又邀请唐国强拍了一支plus版本，核心思路差不多，但新版广告片动用了无人机航拍和堪称人山人海的学生方阵。

这一次唐国强夸强的不只是挖掘机，还有西点面点、美容美发和电脑学校。

和同时代大部分成功的草根创业者相仿，蓝翔的老板荣兰祥很早就注意到了电视传媒的力量，蓝翔也是最早一批舍得在广告上砸钱的职校。

他有一个观点，广告不能经常换，否则大家还得重新认识你。

所以自从找了唐国强拍广告后，蓝翔持续十几年都没有换过代言人。

这个想法很土，但其实暗中符合了定位理论和符号理论。

有段时间唐国强不想给蓝翔代言了，荣兰祥就劝他：

哎呀，你不做的话蓝翔就不行了。

唐国强一想，大家都是朋友，就没好意思拒绝。

此时的他大概不会想到，2021年的山东卫视上，播放的蓝翔广告已经变成了充满4A味道的励志TVC：

小资到略带矫情的文案，暖色调和冷色调交织的电影质感，《孤独的美食家》般的布景和配乐。

一直走草根路线的蓝翔，将这支广告片拍得颇为专业，在里面唯一显得不协调的，大概只有蓝翔这个名字本身。

那句在卫星信号里飘荡了十几年的“挖掘机技术哪家强，中国山东找蓝翔”，也终于变成了缺乏辨识度的“这个时代，不会辜负每一个拼搏的人”。

我确实看着有点不适应。

不过，虽然广告风格高端起来了，但蓝翔的路子依然很野。

就在同一年的7月，蓝翔赶在招生季入驻了虎牙。

主持直播间的蓝翔学姐穿着JK制服，一边介绍学校，一边回答千奇百怪的挖掘机问题，来一个答一个，当者披靡。

直到有人问出了挖掘机副系点什么（LOL梗），技术功底深厚的蓝翔学姐终于破功，但此时节目效果已经拉满。

其实答不上这个问题也有点不合理，毕竟蓝翔有电竞专业，LOL也应该是必修课。

直播的第二天，学姐换上黑丝和高跟鞋演示挖掘机操作，蓝翔的招生电话在直播间被弹幕刷屏。

谁会不喜欢看这个呢？我想不到。

一边用风格完全不同的广告刷新品牌形象，一边用和页游油腻师姐差不多的战术从直播间获取流量。

效果和格调，蓝翔既要又要还要。

像极了每一个甲方的梦想。

但蓝翔实现了。

2

上世纪80年代初，河南商丘的虞城县有一户姓荣的农民家庭。

其中最小的那个孩子荣兰祥因为家里穷困，不得不放弃还没完成的初中学业，转辗到郑州和北京门头沟给人做学徒。

几年后回来时，他已经学到了两门手艺——刷油漆和做沙发。

在传统观念里，手艺是普通人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钱，外出学一门手艺，就可以回老家养家糊口，甚至将手艺代代相传。

手艺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但此时，市场经济的浪潮冲刷着一切传统的观念与生活方式。

就在无数农民带着一两门手艺或是一把子力气，向往着去大城市打工淘金的时候，荣兰祥已经来到了河南临省山东的省会济南。他准备开一个培训班，把自己的手艺传授出去。

按照蓝翔一位副校长的说法，蓝翔诞生于1984年。

当时荣兰祥在济南租了几间教室，一开始只开了油漆班、沙发班和缝纫班，由他本人负责招生和上课。

由于学校在济南天桥区，因此取名为“天桥职业技术培训学校”，这就是蓝翔的前身。

在荣兰祥的前妻孔素英口中，蓝翔诞生的故事在细节上稍有差池：

1986年，她经人介绍和荣兰祥结婚，婚后还从父母那里借来了500元钱。夫妻两人是拿着这500元钱，才在济南开起了培训班。而且荣兰祥教的油漆和沙发制作吸引力一般，她精通的缝纫技术却很吃香，为草创的天桥学校招徕了最初的上百个学生，还编制了一套内部缝纫教材。

到底哪一方的说法才是真相，今天已经不可考。

但可以确定的是，两人在创业初期的相处还是很融洽的，不然她也不会从娘家带出500元。

按当时的物价，那可是一笔“巨款”。

很多年后，有人将中国80年代以来最典型的几个职业培训学校概括为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和中神通五绝。

这五绝分别是1984年成立的山东蓝翔（时间存在模糊），1988年成立的安徽新东方烹饪，1991年成立的深圳山木培训、1992年成立的河北北方汽车专修学校和1978年成立的河南塔沟武术学校。

蓝翔不但资历仅次于塔沟武术学校，武力值估计也是如此。

在这些职业学校相继诞生的时间段上往前推一百年，回到19世纪的80年代，美国加州爆发过一场淘金热。

在这场淘金热中，大部分淘金者并没有赚到什么钱。真正发财的，是那些向淘金者们卖裤子、铲子和水的人。

当时的荣兰祥大概还没听说过这个经典的卖水故事，但他做出的选择异曲同工：

打工不赚钱，教人打工才赚钱。

不过，聪明人远不止他一个。

职业教育的市场竞争，从一开始就异常激烈。

据荣兰祥本人回忆，当时仅济南一地就有上千家搞民办职业培训的，大的学校有两三百学生，小的培训班可能只有几个人。

培训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但都以修理技术为主，有教修收音机的，还有教修手表的。

这些民办学校大多朝生夕死，没有什么长远规划。

招到一个学生、收上一份学费，就续一天的命，什么时候维持不下去了，就原地解散。

相比起同行，荣兰祥的天桥职业技术学校无论是在专业设置上还是宣传上，都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优势。

但他连续遇到了三个幸运的偶然事件。

运气，从来都是核心竞争力。

3

蓝翔的第一个幸运，是天时。

荣兰祥是在1984年——1986年（再次强调，时间存在模糊）之间开始办职业教育的，而就在这几年里，职业教育市场迎来了一系列利好。

1984年，进城务工成为了农村年轻人的主流选择。

同年，中国社科院的张雨林教授在《县属镇的农民工》一文中，正式提出了“农民工”一词。

1985年，《关于城镇暂住人口管理的暂行规定》颁布，允许暂住人口在城镇长期居留，等于放开了对农民外出务工的限制。

这些脱离了土地的人，在从农民向工人转化的过程中，感到迷茫和无所适从，并且急于获得一技傍身。

荣兰祥和他的学校，成为了变化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在他之前办的职业教育学校，因为生源不足、难以盈利，很多都没有熬到农民工进城的时间节点；

在他之后办的学校，又因为入场晚了一步，人少规模小，难以抵挡处于上升期的天桥学校的兼并。

那一年，每天到他那里报名的学生骤然增长到了上百人，一天就能招满一个班。

尤其是在增设了当时热门的摩托车维修班后，天桥职业学校的体量开始迅速膨胀。

为了满足扩张带来的人员缺口，他直接到当地的工厂里挖经验丰富的工人当老师，同时大量吸纳自己和妻子两家的亲戚、朋友、邻居，还从老家虞城带来了一批老乡。

而这批沾亲带故的骨干，又埋下了几年后他施展“人和”的伏笔。

第二个幸运，是地利。

作为济南人，我得说，济南是一个神奇的城市。

一方面，济南的工业基础好，能提供就业岗位和教学人才的工厂多。

另一方面，当天桥学校在济南取得优势，就可以辐射至济南所在的山东中西部，以及周边的河南、河北等地。

这些地方虽然在当时经济相对落后，但却都是人口大省以及劳动力输出大省。

在职业教育的视角中，这就是最富饶的生源地。

最后一个幸运，是人和。

1989年，天桥学校更名蓝翔，荣兰祥和孔素英这对夫妻已经成为了济南职业教育行业名声最盛的人物。

很快，时间进入了90年代。

在各方面的激烈竞争下，济南曾经总数过千的培训学校已经只剩下300多家，体量较大的不到50家。

幸存者之间的竞争不但没有缓和，反而变得更加直接、更加激烈。

此时的竞争对手之间互相知根知底，教学能力都差不多，专业设置也开始趋同。

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因素，就回归到了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暴力最强者，说了算。

当时最主流的招学生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和营运车辆的司机谈好，只要把学生送到蓝翔就可以获得一定的提成。

以至于很多人在打车的时候不管目的地是哪里，都得先到天桥区走一圈。

还有一种则是在火车站拉人，各大职校都会在火车站派驻“宣传队”，看到外地来济南的人就带回去。

上不上学可以慢慢说服，前提是要抢到人。

这本来是个文艺工作，但为了阻止其他学校宣传，以及在其他学校的阻止下完成自己学校的宣传，慢慢就形成了武力冲突，比到最后还是要比拳头。

既然要打架，就要有打架的人。

这时候，比的就是谁的老乡多，谁给老乡的钱更多。

（揭秘蓝翔灰色帝国.南方都市报）

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蓝翔进入了一段高速发展期。

到1997年时，蓝翔已经有了七个专业、100多个细分工种；

五个校区、占地千亩；

教职工千人，在校学员超过万人。

而到了2002年，蓝翔的学员规模已经达到了3万人，在当时国内的同类院校中位列第一。

4

随着规模的增长，蓝翔在周边地区的潜力已经被开发到了极限，荣兰祥开始谋求全国范围的名气。

他一眼就相中了演员唐国强。

不是因为唐国强长得帅（虽然唐老师确实长得帅，尤其是演丞相的时候），而是因为他演过的角色在学生家长这一代人中有号召力，甚至是有权威性。

后来唐国强上《吐槽大会》，说自己觉得接蓝翔广告是对社会有贡献的，至少让这些人（学员）有了一技之长。

蓝翔广告走红后，有人从模因论的角度对广告词进行分析，从设问句分析到主谓宾定状补，总结了蓝翔广告语的九大优势。

这些分析可能都是对的，但是没什么意义。

即使按照同样的格式去写广告语，也不可能产生和这条广告一样的效果，因为它真正的优势从来不在于文本。

在那个电视占据了绝大多数人主要信息来源的时代，蓝翔能每年花大笔的钱，把一个广告砸到全国人的电视屏幕上，广告说的是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北京青年报》对蓝翔学生的采访）

除去铺天盖地的广告，蓝翔名气的增长还有一定的意外因素：

2009年底，谷歌等美国公司被曝受到黑客攻击。

几个月后，《纽约时报》发文称攻击源头来自中国蓝翔。

荣兰祥回应说此事纯属瞎编，简直是个笑话，但同时又顺便宣传了一下蓝翔每年为军队培养的计算机人才。

2011年，谷歌再次表示被黑客入侵，源头是济南。

这一次蓝翔的工作人员抢先发表声明，表示此事与本校无关。

后来有家美国国防承包商被人定向攻击，《华尔街日报》分析称，蓝翔的在线人数曾经创下吉尼斯世界纪录，很适合给这位黑客打掩护。

被怀疑得多了，真有记者跑去问荣兰祥你们是不是真对美国下手了。

（《钱江晚报》对荣兰祥的采访）

荣兰祥无语：

蓝翔不但没这个技术，而且被《纽约时报》报道后，外国黑客几乎每天都要来蓝翔网站转悠个七八十次。有的不文明的黑客走的时候还要把网站给拆了，搞得蓝翔不得不专门养了一批电脑技术人员。

记者问，让技术人员和黑客攻防战吗？

荣兰祥说，不是，就是等黑客走了把网站再建一遍。

连续几年被和黑客联系在一起，引发了中文互联网上对“蓝翔黑客”的恶搞潮。

但“蓝翔黑客”其实只是众多蓝翔梗的一个代表，蓝翔这个词本身就可以形成无数排列组合，梗的数量是无穷的。

蓝翔梗之所以能够在互联网上形成强大的模因，主要有三个原因：

一、蓝翔所代表的“职校生活”，在互联网上本身是不被看见的。

无论是微博、知乎还是B站，活跃用户通常还是走高等教育而非职业教育路线的，甚至在成长过程中父母会教育你少和上职校的人玩。

在互联网上骤然面临这个名词，很容易就会对其代表的“另一个世界”产生一种破禁和居高临下混合的猎奇心态。

这种心态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不自觉的，但黑客和蓝翔的组合、爱马仕的蓝色工装和蓝翔制服的组合在感官上产生的喜剧效果，其实便来自于这种猎奇心态。

二、蓝翔活得足够久，和互联网风格有疏离感和隔膜。

身为前互联网时代的产物，蓝翔的许多元素都带有鲜明的时代痕迹，可以通过剪辑碰撞出反差的喜剧效果。

以被恶搞得最多的那支“挖掘机技术哪家强”广告为例，其风格延续自九十年代电视广告体系，在互联网原住民看来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与之类似的“雄氏老方”广告，同样在B站成为了鬼畜素材、“万恶之源”，就是这种时代陌生化带来的结果。相比之下，蓝翔最新出的那个QQ飞车广告正因为太互联网了，反而不会有这种奇效。

三、蓝翔的众多二创梗，赋予了蓝翔持续的生命力。

“那么问题来了”就是一个典型的二创内容，起源于2014年网易评论区会员张乐的留言。

他在一个和蓝翔无关的新闻下面发表了许多个长留言，开头通常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但结尾都会神转折为“那么问题来了，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除了网易，百度贴吧里也早就有人总结出了“蓝翔其实是一个帝国”的13个理由。

对于这些恶搞，荣兰祥不但不感到愤怒，甚至还喜闻乐见。

他自己喜欢看，还让蓝翔广告部的人把所有影视剧、媒体里出现的恶搞蓝翔的桥段、网友自制的蓝翔梗图剪辑到一起，做成了一部半小时的片子，放进了自己的招生简章。

被嘲笑对企业来说其实是一种幸运，被嘲笑比被忘掉强，任何消息都胜过没有消息。

后来有传播界的专业人士分析，蓝翔的梗在网上带来的宣传效果，不亚于唐国强在电视上多打几百遍广告。

作为一个60后，能对互联网亚文化接受到这个程度，并不容易。

就像这次与QQ飞车的广告联动，最难的不是做这个视频。

而是说服老板接受。

5

2014年是蓝翔在互联网上最红的一年，也是这个学校自诞生以来最为风雨交加的一年。

那一年，蓝翔找唐国强重拍了代言广告，B站上现在还可以找到当时拍摄这版广告时的花絮。

视频里，唐国强的头发依然乌黑，只是脸上的皱纹已经很难遮挡。

他没有拿扩音器，穿着黑西装打着领带，站在镜头都拢不下的、同样穿着黑西装的庞大学生方阵中，用浑厚的声音指挥几千人同时喊出广告词。

在新版广告片发布后，蓝翔那句用了多年的广告语“挖掘机技术哪家强，中国山东找蓝翔”入选了2014年十大网络用语。

与此同时，蓝翔老板个人的负面新闻，却把整个学校拖进了舆论漩涡。

（《观察者网》整合蓝翔打架事件信息）

据《钱江晚报》报道，蓝翔回应说他们只是组织学生跨省打扫卫生，但当时十多名民警到场都没能阻止打斗，后来又增派了警力才控制住现场。

打扫卫生能打出这个动静，可能各个都是魁地奇出身。

（《钱江晚报》对蓝翔打架事件的报道）

这哪里是蓝翔技校，明明是热血高校。

《时代周报》的两名记者在跨省斗殴事件后，采访了一位参与了斗殴事件的蓝翔学生。

（《时代周报》对“蓝翔帝国”的调查特稿）

这名学生非常委屈地强调，他们上车以后只发了咸菜馒头，还没到现场就已经饿得没力气了。

这个剧情，一般人确实是想不到。

打完架的两个月后，孔素英向全国人大举报荣兰祥涉嫌寻衅滋事和家暴，希望撤销荣兰祥的人大代表职务，结果荣兰祥已经提前两天自己提出辞去人大代表的申请了。

两人离婚过程中，荣兰祥申请财产保全后向法院举报孔素英非法处置被查封的财产，孔素英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3个月。

2020年刚被刑满释放，又因为同一罪名再次被调查。

由于这对前夫妻之间的攻防战过于精彩，玩得跟回合制游戏一样，从2014年开始，蓝翔的其他宣传便被盖了过去。

有媒体做了一个统计：

整个2014年涉及到蓝翔的新闻报道里，关键词已经从恶搞性质的“黑客”和“挖掘机段子”，转为了相对严肃的“跨省斗殴”、“就业数字造假”和“校长家暴、超生、三个身份证”等事件。

2014年，那是蓝翔的名气攀至巅峰的一年（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也是职业教育的“武林”暗流涌动的一年。

就在六年前，北方汽车专修学校因发生群体性事件，被要求整改；

四年前，山木培训的老板因为强奸而被法院判刑；

三年前，塔沟武术学校被曝教练持棍殴伤三名学生。

草莽出身的时代幸运儿们逐渐品尝到无视规则的反噬，在丛林法则里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也必须从规范和倾覆两条道路中择一而行。

熬过去，继续。

熬不过去，埋了。

6

我们所说的职业教育，其实有两个方向，分别是学历教育和职业培训。

前者受教育部管理，按计划招生，可以发放受国家认可的学历文凭和职业资格证书。

而后者没有学历、不能发放文凭，但同样也不受教育部管理和教师道德的约束。

像蓝翔这样的职业培训学校，本质上就是企业办的大型培训班。

比起教育事业，更贴近于一种商业行为。

既然是商业行为，其根本目的就是逐利，在这一点上，和任何一个公司都没有区别。

只不过老板、员工和客户的名称，改成了“校长”、“老师”和“学生家长”。经营的产品也不是实体商品，而是“职业教育”，甚至是“带孩子”。

理解了这一点，职业学校的很多骚操作其实就很顺理成章了。

当然，理解只能说明自洽，不代表这么做就是对的，毕竟资本不当人也是自洽的。

但是在【民办】【职业培训】这个前提下，只要不违法（违法是另一回事），蓝翔的大部分操作确实没办法用“教育”和“老师”的道德去要求。

因为他们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老师。

更像是车间里的师傅与大哥。

《中国经营报》采访过一位蓝翔的前学员，他是2007年入学蓝翔的，也就是唐国强第一版”挖掘机哪家强”广告上线的第二年。

他和记者吐槽说，他报的那个55天挖掘机班，理论上有37天的上机操作时间，实际上学校为了省油钱，每天只让学员上机25分钟。

结果37天学下来，就学会了怎么让挖掘机走，还没学会怎么用铲斗。

还有一家媒体采访了蓝翔的厨师班学员，得到的吐槽是原材料供应的严重不足。

（《华商报》对蓝翔的特稿）

比如教葱爆海参这道菜的时候，学校根本没采购那么多海参，一半学生只能做葱爆葱。

为什么蓝翔的所有规定，不管有没有道理，最后好像都是为了赚更多的钱？

因为作为一个商业公司，如果不是为了赚更多的钱，那么优化产品将毫无意义。

为什么蓝翔可以对外标榜，除了学费以外对学生几乎不设门槛？

因为哪有企业把客户往外推。

（《时代周报》对蓝翔的调查特稿，凤凰转载）

企业，就是会把所有能赚钱的渠道利用到极致。

在我们通常的语境中，学校往往是带有公益性质的，但这其实是公立学校的特征。

作为私立学校，而且是一个私立职业学校，你其实不能把它当作学校去理解。

它明明是一个公司，是一个江湖。

江湖是什么，不是罗曼蒂克和快意恩仇，而是一个会随时随地找机会夺取你利益的地方，一个丛林法则发挥作用的地方。

其实仔细想想，他们教的人本来就是江湖中人，学的东西也是让大家到江湖中去。

不像学校像江湖，或许才是它最像学校的地方。

而江湖，喜欢社会教育。

7

陈忠实先生曾在小说《白鹿原》的主线之外，讲过一个关于学艺的小故事，大家自己感受：

有个姓鹿的乞儿去了城里的饭馆当帮厨，为了学炒菜师傅的手艺，愿意承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屈辱，还愿意献上自己所有的工钱，但炒菜师傅必须要走他的后门才肯传授手艺。

需要建立人身依附关系才能学到手艺，是传统师徒制度中的常态。

这不是因为过去的人坏，而是因为那个时候生产力匮乏，一门手艺的价值过于昂贵。

在民办职业学校中，能够用金钱交换技能（哪怕可能会被坑钱），但相比于要用尊严或是人身依附来交换，这就是一种进步。

而公办职业体系普及后，学习技能成为了社会福利的一部分，这又是一种进步。

如果在教育部的官网上搜索，可以找到这样一条新闻：

我国已建成世界规模最大的职业教育体系。

据2019年统计，国内现有的职业院校已经达到1.15万所，在校生2857.1万人。

在这个庞大的整体面前，民办职业院校曾经引以为豪的体量已经显得微不足道。

其实民办职业院校也不是没有优势，因为理论上，民办学校的变化可以比公立职业学校更灵活，更加适应市场。

2016年9月，教育部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司发布《2017年高职学校拟招生专业申报工作通知》，其中公布的增补专业中，包括了“电子竞技运动与管理”。

一年后，也就是2017年9月，蓝翔开设了电竞专业，并开始培养自己的电竞俱乐部。

除了《电竞理论知识》，蓝翔还给电竞专业的学生设计了英语和语文的必修课，每天有半天时间用来练习《英雄联盟》《王者荣耀》等游戏。

虽然首批学员仅十多人，但他们在记者采访时表示了对未来的信心。

三年后，蓝翔电竞俱乐部因消极比赛而被KGL禁赛。

（KGL王者荣耀甲级职业联赛官方微博发布的通告）

在公办职业教育越来越完善的今天，那些只有在私立职业学校里才会发生的奇葩故事，终将远离我们的视野，最后隐没在夕阳中。

它们生于时代更迭的浪潮之中，有其野蛮生长的一面，但也有其在特定历史时期补充公办职业教育不足的一面。

这是行业的歧路亡羊，亦是一个行业的阴阳两界。

留给民办职业院校的空间，已经注定越来越小。

蓝翔的诞生，源自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场时代浪潮中，爆发的对“短期”、“速成”、“低门槛”职业技能培训的需求。

某种意义上，这部分需求其实是针对那个年代的成年农民工群体定制的。

他们已经成年，没有能够供养他们长时间脱产学习的条件，所以必须“短期”；

他们离开了熟悉的农田，急需现金购买商品粮，所以必须“速成”；

他们没有基础的考试能力，无法通过公立职业教育的入门考核，所以必须“低门槛”。

但随着时间的演进，这种成年人“急需”职业技能培训的情况会越来越少。

而对可以脱产学习的青少年群体而言，即使要选择职业教育，能够全面学习，收费也更低的公立职业教育才是更合适的。

对私立职业教育有刚需的情况，或许只剩下一部分完全没有基础考试能力的群体。

这部分人未必是不聪明，可能只是确实不擅长考试。

但公立职业教育再完善，依然是要考试的。

而民办培训学校，不需要。

唯一的问题是，对于整个私立职业教育行业来说，这部分客户已经远远不够分了。

有趣的是，随着还活着的私立职业学校一年比一年少，蓝翔反而过得一年比一年好，去的人越来越多。

因为腰部死绝了，有需求的人就只能选头部了。

蓝翔，成为了这个行业的虹吸者。

这个行业，终于也是剩者为王了。

江湖老了。

全文参考资料来源如下：

【1】.【真人QQ飞车】小橘子狂飙挖掘机.神奇的老皮VFX.B站

【2】.蓝翔广告变“潮”了：告别“土味”后，如何拥抱年轻人.多知网.36氪

【3】.蓝翔的“就业神话”背后.张从志.三联生活周刊

【4】.提问蓝翔，我们知道的哪些是真的.陈伟斌.钱江晚报

【5】.蓝翔黑客事件，广告效应超唐国强.蒋友胜.京九晚报

【6】.揭秘蓝翔技校“成长记”.刘腾.中国经营报

【7】.从模因论看蓝翔广告语的传播.林天送.文教资料

【8】.“蓝翔现象”与职教发展.陈永仁.教育

【9】.双案例之蓝翔技校：荣兰祥VS孔素英，离婚拉锯十年，前妻二进牢狱.高皓、安静.家族企业

【10】.蓝翔技校跨省打架学生曝细节，老师大喊谁跑开除谁.观察者网

【11】.组织学生跨省打架引全民热议，蓝翔技校回应——我们是跨省打扫卫生.钱江晚报

【12】.蓝翔退学学生遭老师群殴逼问：是不是卧底.中国经营报

【13】.揭秘蓝翔那些事：不止是将学生群殴后带到黄河.时代周报

【14】.蓝翔电竞专业开班，首批学员仅十多人.丁晓东、刘慧莹.IT时报

【15】.媒体称蓝翔学费单列广告成本.张钦.北京青年报

【16】.蓝翔灰色帝国的真相.陈姿羊，周子崴.时代周报

【17】.一位蓝翔前学员讲述的蓝翔.中国经营报

【18】.帝国蓝翔，荣氏迷局.杨宝璐.华商报

【19】.“蓝翔体”热背后的传播学冷思考.张美静.新闻爱好者

【20】.KGL王者荣耀甲级职业联赛处罚公告及季后赛延期通知.KGL王者荣耀甲级职业联赛

【21】.揭秘蓝翔灰色帝国.南方都市报

【22】.改革开放30年:记录中国关于农民工政策变迁.吴博.京华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