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之王刘慈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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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慈欣是什么人?《流浪地球》电影原著作者,《三体》系列小说作者,第73届雨果奖(世界科幻最高奖之一,另一个是星云奖)获奖者。


中国科幻的独一档。


但上面说的这些,其实都不是刘慈欣,而是【刘慈欣的作品】。


作品和作家本人,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我是【刘慈欣作品】的粉丝,然后对他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最近这几天,我看了很多关于刘慈欣的访谈对话、采访文章和他人回忆,从2000年到2014年,历经了很多个时期。


通过比对不同时期的发言,看得出来他自己的观念也在变化,很多细节都在走向成熟。


但有一个一直没变的核心点:


他是一个非常真实的人。


在描述人这件事上,【真实】是一个很废话文学的词汇,它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当我评价一个人真实的时候,不代表我觉得他做得对或者不对,只代表我感受到了一种坦诚——他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任何想法。


无论这些想法会因为和主流相悖而引发争议,还是会因为过于正常而显得庸俗。


举个例子,刘慈欣有一篇比较小众的作品,叫《岳父与茅台》,不是科幻,算是软文+回忆散文。


这篇散文收录于2009年作家出版社出版的一本叫《茅台故事365天》的书里,是茅台酒集团和《小说选刊》联合编辑的,邀请了国内365个知名作家写茅台命题故事。


别人要么写茅台的品牌历史,要么讲白酒的文化底蕴。只有刘慈欣大大咧咧地写,他在厂里当了个小领导,经常能收礼,结果有一次糊里糊涂地收到了假茅台。


关键是,他还把假茅台送给了自己的岳父。



别人写的那个叫故事,他写的这个,算事故。


在一群文人里,忽然混进来一个庸俗的、期待能收礼收到茅台的小领导,在发现是假酒以后当场口吐芳芳。


不说文风,连画风都不对了。


这种画风不好看、不清高,但是让人觉得很眼熟,很真实,也很坦诚。


这种坦诚,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我欣赏这种坦诚。


1

2005年,刘慈欣受起点中文网邀请,在起点编辑组“三江阁”上接受读者访谈。


这是他从华北水利水电学院(现华北水利水电大学)毕业,进入山西娘子关电厂工作的第20年整,也是他在中国科幻界出道的第6年。


当时他在中国科幻界已经名声鹊起,积累了相对科幻这个小众领域来说为数相当不少的一批粉丝,【那个写科幻的刘慈欣】的说法甚至传到了单位里。


但科幻依然是一门不赚钱的生意,绝大部分科幻作者都是在用爱发电。


不对,这里说的不准确。


科幻别说不赚钱了,甚至连个生意都算不上。


幸运的是,刘慈欣有一份既稳定又清闲的工作,允许他维持这个用爱发电的不赚钱爱好。


刚好他在发电厂工作,这门业务,他太熟了。


在访谈里,有个读者问刘慈欣,怎么才能让人的想象力丰富起来,而不是大脑僵化。


这类问题其实是有一些【标准答案】的,比如走出舒适区多接触新鲜事物,守护一颗童心,或者永远对知识保持饥饿等等。


如果是这种回答,我可以随时水出三千字。


但刘慈欣说了一段很不中听的大实话,让我非常欣赏:


首先你得找个既有钱又过得清闲的工作,你要是每个月都从银行拿利息,在家无所事事,想象力肯定会丰富起来,成天为生计奔忙的人想象力是不会丰富的。


这话非常难听,但非常真实。


这个时候刘慈欣已经写完了《三体》系列的第一部,里面有一句话:


任何飞扬超脱的思想都会砰然坠地的,现实的引力场太沉重了。


或许这个世界上可以有一万个刘慈欣级别的科幻作家,但只有他这一个进了娘子关电厂,得到了充足的时间和稳定的收入来源,让他有足够的余裕去胡思乱想并化为文字。


其他人或是时间上不允许,或是经济上不允许——当然大概率是两方面都不允许——到最后,他们一生都没能展现出自己的天分。


而刘慈欣的幸运在于,他一毕业就进入了电力系统,还没来得及受到社会的海扁就先上了岸。


同样的,还有当年明月。


他们的成功,当然是自己的努力,但也有绕不开的幸运。


同样是在这个访谈里,有人问及科幻作家的收入问题,说如果刘慈欣老师也穷,可想而知中国大陆其他科幻作家的情况了。


刘慈欣赶紧反驳说,他说的是写科幻小说赚不到什么钱,但他从没说过自己穷。


因为:


至少在目前,电力系统还没有穷人。


他说这句话的两年后,为了节约能耗、减少污染物排放,在电力行业“上大压小”政策的推动下,娘子关电厂因为规模太小,被列入了改扩建名单。


那一年,娘子关电厂拆除了一座高达百米的混凝土烟囱,厂内的1、2号机组关停。


这座从1965年就开始存在,在刘慈欣的想象中大概还将永远存在下去的老电厂,终于迎来了其历史使命的终结。


这小嘴,真的科幻。


又过了两年,3、4号机组也被关停,一部分员工(大约400人)进入新建的大型发电厂(也叫娘子关电厂,但和老的那个不是同一个),另一部分员工(大约1600人)被分流安置到其他单位。


刘慈欣,是被分流出去的那一批。


这一次,现实的引力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往一个比较温情的角度去想,如果真的有命运,那么命运一定也是刘慈欣的粉丝,所以才想方设法地把他赶出乌托邦,逼迫他成为专职作家。


毕竟,如果旧的娘子关电厂继续存在下去,他可能永远不会成为专职作家。


刘慈欣拒绝全职的理由主要有三个。


一、全职作家吃不饱饭。


在刘慈欣接受访谈的2005年,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科幻作家其实都赚不到什么钱——能赚钱的那个是科幻电影。


科幻编剧和科幻作家也不是一回事。


有人问是不是因为他写的太主流了,他说不是的,所有科幻作家都不赚钱,不管你是主流还是边缘。


刘慈欣对此倒是没什么怨言——他说稿费少,说明他的文字就值这么多钱。


不然作品要是真值钱,他想不要都难。


然后他拿翻译公司的收费举例,说他本来想找人把自己的作品翻译成英文,向国外杂志投稿。


但他查了一下国内翻译公司的价格,发现要千字300元,实在是用不起。


这么说吧,他原创一篇的稿费当时是千字150元,只有翻译费的一半。


而且,如果想翻译好,肯定要找会中文的原生英语使用者,能不能找到且不说,价格肯定就更贵了。


那时的刘慈欣肯定还想不到,很多年后,华人科幻作家刘宇昆会把他的《三体》系列翻译成英文,顺便拿了个雨果奖。


当然,是免费的。


二、用“偷来的时间”写作效率更高。


这其实是他在老娘子关电厂特有的行为,那个时候他的工作是计算机工程师,每天只需要在电脑前盯着系统不出错就行了。


如果有问题需要解决,系统会报错,他再去维护。


除此以外的时间,他不能离开岗位,但实际上又无事可做。


用这个时间来写作,确实是在摸鱼,但也不能说是离谱。


在老娘子关电厂的这二十多年,过得很平淡,但也大概是他最稳定也最温馨的一段时间。


每天的流程几乎都是固定的:朝九晚五的上下班,接送女儿,回家做饭,看工作相关的专业书。


节假日和摸鱼时间做自己爱做的事情——写科幻,看小说。


为了方便摸鱼,他还特别喜欢用那种质量很差的液晶屏。因为反光严重,别人稍微转一个角度就看不清他在写什么了。


这种生活安心、稳定,一点都不内卷。


而且卷也没用,所有人的未来都一眼望得到尽头。


虽然偶尔也会面临一些艰难的选择,比如有一年娘子关电厂机构改革,刘慈欣所在的计算机中心里,原本的四个人只能留下两个。


而谁走谁留,要由他来决定。


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去留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需要离开的那一天。


他喜欢在娘子关电厂的工作,喜欢给电厂编写软件和维护系统。


在娘子关电厂工作期间,他编写了一套【火力发电厂燃料管理软件】和一套【发电厂大修工程网络进度计划管理软件】。


这些软件不但提高了电厂运转的效率和稳定性,也让他省出了不少时间来写东西。


它们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份饭碗,更是他成就感的重要来源。


作为一个山东人,我特别懂这个感觉。


因为没有成为公务员,现在我已经是家族的耻辱了。


但现在,这些都逝去了。


在2009年以后,他一次性地失去了生活几十年的娘子关发电厂,失去了在电力系统稳定且空闲的创作环境,也失去了那些心爱的软件。


没有人再需要他写代码了,他获取成就感的方式只剩下码字。


他只能成为全职作家了。


2

1999年,36岁的刘慈欣在中国科幻界正式出道。


那一年,从没发表过文章的他在《科幻世界》的第6期一次发表了两篇作品,即《鲸歌》和《微观尽头》。


《鲸歌》这篇小说还闹了一个知识性笑话,他在文中描写了鲸鱼的牙齿,但鲸鱼实际上是没有牙齿的。


这一年的后几个月,他又陆续发表了短篇小说《宇宙坍缩》和《带上她的眼睛》。


《带上她的眼睛》拿了那一年的银河奖(不止一个人),这是中国科幻的最高奖。


我强调一遍,在他出道的第一年,就拿了中国科幻的最高奖。


并且从1999年到2005年,连续八年的银河奖榜单,都有刘慈欣的名字。


什么是天才?


这就是天才。


但是和传统印象里天才一般都会有的“淡泊名利”、“不谙世事”不同,刘慈欣表现出了自己作为功利主义者的一面。


第一,他写作的目的性非常鲜明。


他说过,他写小说就是为了发表的,不是写给自己看,也不是练笔。


如果不为了发表,他就不写东西了。


这种对”发表“强烈的执念,甚至传递到了他的读者那里。


有一回他给《九州幻想》写了短篇小说《欢乐颂》,杂志发行后,有读者特意跑去和刘慈欣告状:


刘先生,你的《欢乐颂》被刊登在132页,而且封面上你的名字比大角的小。


刘慈欣笑笑说没事,《九州幻想》本来就不是发表科幻的地方,能发表说明他们已经很宽容了。


几年后,刘慈欣写了另一个短篇小说《太原之恋》,里面写道:


在太原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垃圾桶旁,大刘和大角正争抢着刚从桶中翻找到的半袋方便面。


这太骚了。


为了能发表,刘慈欣甚至不介意吹牛。


在他还是一个新人的时候,为了让编辑发表《乡村教师》这篇稿子,他对编辑说【这是中国科幻的新纪元】。


编辑也比较无厘头,在刊发文章的时候把刘慈欣的这句话原模原样地发了出来,搞得刘慈欣很尴尬。


他就那么一吹,结果大家信了,就很魔幻。


更魔幻的是,好像今天回头看,这么说,也没啥问题。


第二,他不讳言自己对市场的在乎。


2010年,新京报曾经同时采访过他和韩松(另一位科幻作家,中国科幻四天王之一),问了他们俩同一个问题——会不会因为市场不好而影响到创作动力。


这道题是韩松先答的,韩松说从来没有过,因为大多数科幻作者只是在写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们总是孤独地活着,他们脑海中宏大的宇宙远不能用市场来概括。


韩松老师话音刚落,然后刘慈欣就做了韩松口中的少数人。


他说:


市场不好当然影响创作,我从85年到98年这期间就几乎没写什么,就是因为考虑到科幻市场不好。


顺带一提,这个同题采访非常非常有意思,建议大家去看一下。


当时新京报还问了一个问题,现在的科幻作品在网上的讨论很多,是不是说明科幻市场比从前更好了。


韩松说,


喜欢科幻的群体确实扩大了,因为现在的年轻人不再那么受到物质条件和眼前利益的束缚,愿意去想一些宇宙和未来的事。


没有不尊重韩松老师的意思,他回答得其实挺好的,除了太正经了没什么问题。


但刘慈欣是这么说的:


国内科幻在网上或媒体的关注很多,但市场和销量却与此不成比例。


翻译一下,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都给我买。


太特喵功利了,但也太特喵真实了,我真的太特喵喜欢他了。


第三,他没有所谓【对创作纯洁性的坚持】。


1999年那篇《带上她的眼睛》为刘慈欣拿到了第一个银河奖,也是他从《科幻世界》那一堆普通作者和“校园之星”里被区分开来的标志。


但这篇小说,实际上是他的猜题之作。


当时因为被拒稿的次数多了,为了提高作品被发表的成功率,他拿了很多本《科幻世界》揣摩编辑喜欢的风格,猜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猜明白后,刘慈欣写出了《带上她的眼睛》。


三年后,有个叫郭敬明的中学生干了件差不多的事情。


他在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前,为了增加获奖概率,先把前两届拿奖的作文全部研究了很多遍,然后根据他琢磨出来的评委喜好,一次性投了7篇稿子。


拿郭敬明和刘慈欣对比,可能会让很多刘慈欣的粉丝感到不舒服。


但这两个行为,本质上确实是一样的。


其他方面不予置评,至少这种强大的主观能动性,这种对“不好意思”和“功利性的羞耻感”的摆脱,这种用尽一切合法手段提高胜率的执行力,真的可以让你离成功更近一步。


在不违背规则和道德的前提下,功利主义其实不一定是件坏事。


甚至可以说,这才是真正看清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唯一尴尬的是,数年之后,又有年轻人干了一样的事情。


他叫。


90后朋克第一人,币圈二代目,NFT一代目,前马云信徒,现巴菲特信徒哦不对,现巴菲特亲爹,坚定的价值投资者,东方韭菜养殖大户,白皮书复印机,微博热点洗白机器,亚洲雄风代言人,梭哈主义包装厂场长,东方碰瓷王,物理学天王,量子波动大师,结石研究专家,韭菜园社区扛把子,宾夕法尼亚三巨头之一,格林纳达常驻世界贸易组织代表,齐天大圣孙宇晨老师。


刘慈欣想要的是发表作品,如果能实现“让作品发表”这个根本目的,他并不介意在创作上做出一些让步,或是对主流审美进行讨好。


这个过程当然是不舒服甚至很痛苦的,在迎合别人的过程里,刘慈欣也有过挣扎和不情愿。


但在实际去做的时候,他反而没有了任何犹豫。


因为他想的很清楚,如果继续坚持他一直以来的”自己喜欢的那种科幻“,那他可能到最后也无法登上科幻界的舞台。


前面已经多次强调,他是真正的天才。


普通天才只解决技术问题。


真正的天才,连带解决市场问题。


被埋没的天才其实并不少,有的时候你过于天才,主流理解不了你,那你就只能等时间来发现你。


天才可以创造出极其牛叉的东西,但是很难去迎合别人。


越是天才,越容易陷在内心的偏执里出不来,比如梵高。


那么,一个能拐过弯来的天才,将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虽然《带上她的眼睛》不是刘慈欣真正的风格,但任何一种风格交到他手里,他都能写出极致的效果。


这是业余爱好者和职业写作者之间最大的区别,一个职业写作者不仅仅有“本色”,而且可以自由驾驭自己的表达。


应该说,刘慈欣对审美的把握是非常准确的。


这篇对刘慈欣自己来说过于纤细的小说,不但是他第一个银河奖作品,也是他第一篇被选进语文课本推荐阅读篇目的作品。


在得知人教版语文教科书准备引入他的《带上她的眼睛》后,刘慈欣兴致勃勃又头疼不已地开始了缩写。


他费了很大功夫才把八千字的原文缩减成适合选入教材的两千五百字(原定是两千字,他特意求情,宽限了五百字),然后就开始期待起自己女儿以后上初中的时候读到她爸爸亲笔写的课文时的场景了。


改完后,刘慈欣略带一点虚荣地把删减版发上了水木清华BBS显摆。


听到人家要选他的文章就这么开心,人家让他缩减他就缩减。


乍一看,似乎很没牌面,一点都没有云淡风轻的气度。


但这种和普通人一样的反应,以及这种并不打算当大师的做派,大概才是刘慈欣的可爱之处。


很多小众领域的杰出者对代表主流的权威者往往会怀有下意识的抵触,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


然而,刘慈欣好像并不在乎这一类事情,他从来没打算通过抵触认可来展现自己的傲骨。


如果按他所创造的那个宇宙的逻辑,这种不在乎,大概才是最大的傲慢。


3

以刘慈欣的作品整体水平之高之稳定,就是国内作者中独一档的存在。


但是在当年,他遇到的很多事情,其实和刚毕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没什么不同。


1999年,刘慈欣刚开始频繁在《科幻世界》上发表小说的时候,很多人对他是不太服气的。


尤其是他刚出道就拿了银河奖,更是引发了圈内的一些不满。


当时有个天津的学生作者对中国科普研究所的郑军吐槽说,


刘慈欣的成功是因为编辑的个人偏好。


这个画面,像不像升职快的人被同事猜测是偷偷讨好了领导。


我们现在很难追溯这位学生作者当时是大学生还是中学生,但他的判断其实是正确的。


虽然语气有问题,但他的判断没问题。


前文已经说过了,《看上她的眼睛》虽然也优秀,但也确实是刘慈欣照着编辑的喜好写出来的,这篇的文风和大刘其他作品的确有差异。


但是这种揣摩别人喜好,看人下菜碟,并且最终成品质量极高的能力,其实比单纯的写作能力还要高上一个维度。


2000年年底,郑军在太原偶遇同样在太原出差的刘慈欣,两个人聊了很长时间的天。


其实在见面前,郑军就对刘慈欣非常好奇。


好奇,这是当时中国科幻界对刘慈欣的主要观感。


在刘慈欣生猛闯进中国科幻界视野的同时,原来就驻扎在这个地方的【老人】们,也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莽撞又牛叉的【新人】。


结果他和刘慈欣一见面,就被他不停的咳嗽声惊到了。


当时刘慈欣才三十出头,但已经得了肺结核病很长时间。


他的小说《地火》的开篇有一段对肺病患者的描写,极为真实,被很多粉丝誉为刘慈欣文笔的巅峰。


其实这和文笔关系不大,刘慈欣也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东西,实在是因为他太熟悉这个群体了。


肺结核是典型的职业病,在煤矿附近工作的人本来就容易得,更何况刘慈欣工作的娘子关电厂,是【两山夹一谷】的尴尬地形。


火电厂的灰尘散不去,常年被封闭在山谷里,让空气近乎变成了固态。


刘慈欣絮絮叨叨地和郑军抱怨,他的孩子才六个月大,却要终日被留在屋里,不能见阳光。


因为小孩的呼吸道娇嫩,一接触到外界,就会开始不停地咳嗽。


除了【肺病患者】,郑军还看到了刘慈欣身上的很多非常不一样的细节。


这些东西从作品里完全看不出来,但是都非常非常现实。


一旦你听到,就会知道都是真的,因为太合理了。


比如说,虽然公认的不在乎文笔,但刘慈欣并不是那种不在乎文学评论的人。


他自己,就是非常资深的文学评论家。在发表第一篇科幻小说之前,他就写过一篇总结八十年代中国科幻特点的评论文章。


对文笔缺少雕琢,纯粹是因为工作太忙了,考虑到时间成本,只能先把东西写出来。


刘慈欣早年的作品,里面常有神来之笔的金句,但是在剧情过渡的不重要情节上又经常是干巴巴的说明文描写。


这个时候再来看,这种不协调和不合理是不是顿时就变得既协调且合理了。


再比如说,刘慈欣上过战场。


是真正的战场。


大学时期,他曾经跟着慰问团去过中越边境。在一个离战场极近的距离上,他亲眼目睹了士兵的交火、流血甚至死亡。


看到这里,熟悉刘慈欣作品的人大概已经联想到,他的很多部小说为什么都会神展开到战场上了。


在另一个访谈里(不是这次和郑军的聊天),他甚至提到过自己本来想写一本《刘慈欣少年武器图鉴》,里面会涉及到很详细的炸药制作过程和简易武器制造指南。


堪称工科版的陈鹤皋。


当然,这东西写出来肯定也发表不了。


2000年的这次偶然的聊天一直持续到了深夜,中间还喝了一趟酒,两人才各自回到宾馆。


当天郑军就写了一篇文章【回忆】刘慈欣,他在文章里调侃刘慈欣的长相:


与他三十出头的年纪相比,头发少了一些,胡子密了一些。


长得显老在当时是缺点,但现在已经变成了优点。


因为二十多年过去,刘慈欣还是当年那个样。


他不是修炼多年的老怪物,也不是搓了很久大招,故意要震撼世俗的气盛年轻人。


他就是一个能和基层工人刀削面、过油肉和五香花生米痛饮汾酒的普通人,只不过比起一般人,他的经历可能丰富一些。


在经历得多了以后,联想得也多一些。


在弥漫烟尘的环境里,他咳嗽着,一边检修出问题的电厂计算机系统,一边思考宇宙和未来。


在一个个值班的夜晚,他试着抬头,看不见被灰尘遮蔽的星空,于是低头在那台电脑里自己编写软件,模拟无尽星辰上演化出来的无尽文明。


身体在现实里,大脑在幻想中。


幻想轻盈,现实沉重。


他和郑军说,虽然他第一篇发表出来的科幻作品是短篇,但在这之前,他曾经用好几年时间写过两部长篇科幻小说。


不过他觉得这两部小说都太稚嫩,而且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所以不准备再拿出来。


其中一本,是几易其稿,最终写了十几年才成书的《超新星纪元》。


在写《超新星纪元》的时候,刘慈欣自己也经历了大量的生活改变和思想变动,并把这些变动和由此引发的思考都写进了书里。


按刘慈欣自己的话来说,《超新星纪元》是他所有作品里的巅峰之作,无论是科幻性还是文学性都达到了他的极限,就算是他自己也没信心超越。


但这本书的销量情况很差。


2005年有人问他《超新星纪元》什么时候再版,他说因为卖不出去,出版社大概不会再出了。


不过没关系,他依然是出版社最喜欢的那种市场化作家。


在中国的科幻作家里,这种能兼顾科幻质量和市场喜好的人是极为罕见的。


回答这个问题时,《三体》系列的第一部《三体1:地球往事》即将开始在《科幻世界》上的连载。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还将以每三年一部的速度陆续出版《三体2:黑暗森林》和《三体3:死神永生》。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应该都知道了。


这套书,让刘慈欣破圈了。


也让中国科幻破圈了。


4

刘慈欣喜欢,或者说是崇拜着美国科幻黄金时代的那一批充满朝气的科幻作家。


相比之下,新千年以后的美国科幻界则让他非常失望。


一方面是读者老龄化,另一方面是新生代的作品越来越荒诞离奇,却再没有了科幻的那种关注宇宙命运的特质。


美国黄金年代的科幻之所以有朝气,是因为那个时候的美国本身就处于高速发展期。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美国人,当然会极其自然地坚信技术的力量、坚信人类(或者说是美国人)的力量。


因为他们的所见所闻就是这样的。


在短短十来年里,这一代人就见证了人类技术对生活乃至世界的极大改变——那么,如果这种趋势继续下去呢?


这种思考方式,是美国科幻黄金时代的存在基础。


结出的果子是科幻的,但土壤又全是现实的。


一个作家再怎么天才,都不可能让一部杰出的作品凭空诞生。


在其笔下一定会映照出他的个人经历,而在其作品的思想中,又一定会折射出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的独特精神风貌。


科幻写的是未来,但写科幻的人,活在当下。


美国科幻黄金时代有很多大佬,但最能反映时代气质的那一个科幻作家,我觉得是波尔·安德森。


他写过一本书,叫《宇宙过河卒》,讲一艘飞船因为故障而无法减速,只能在宇宙中无休止地前进下去。


即使为故事设计了这种极端的环境,波尔·安德森依然对未来充满乐观。他坚信无论中间遇到什么阻碍,人类最终都能解决困难。


一切的自信,归根究底来源于时代的进步。


5

如果要在当代人里选一个来代表中国科幻的正统,刘慈欣应该会是得票最多的那一个。


但他反而是最不在乎正统之争的人。


科幻的正统之争有两个层面。


第一,软科幻算不算科幻。


第二,怎么定义正统科幻。


和所有亚文化圈子一样,科幻圈子也有很多内部撕X和站队。


推理小说圈会因为本格推理和变格推理吵起来,科幻迷的一大主战场则是软科幻和硬科幻。


刘慈欣一直被出版社宣传为中国硬科幻的代表,网上的讨论也常常把他归类为硬科幻。


但实际上,他自己并不认可这种划分方式。


注意,不是不认可【刘慈欣是硬科幻】,而是从把科幻划分出软硬开始就不认可。


在刘慈欣看来,科幻从来就没有软硬之分。


有没有细致的技术性描写都只是作者风格和知识储备的不同,并不是什么本质区别。


如果一定要区分,那么科幻只有【真科幻】和【伪科幻】的区别。


所谓真科幻,不一定要多么执着于描摹科学本身,更重要的是表达出【科学的精神和意境】。


曾有人问刘慈欣,好的科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刘慈欣用了这样一种场景来回答:


在看完这种科幻后,你做了一件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走出家门,长久地仰望星空。


如果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就算你写的是最软的科幻,全文没有任何科学技术描写,你也是牛叉的科幻。


刘慈欣曾说过一段话:


一篇没有一个科学名词,描写上古时代田园童话的科幻可能是科学的,而一篇在实验室中挤着一大群科学家和一大堆仪器的科幻却可能是伪科学的;
一篇描写十亿光年之外几十亿年以后的事情的科幻可能是现实的,而一篇描写今年都市轶事的科幻可能与现实毫无关系。


《Nature》上的大部分论文,只需要加上故事情节,就能变成一篇完全没有破绽的科幻小说,但你不能说这就是一篇好的科幻。


科幻本质上是一种文学分类,而不是科学门类。


繁多的技术名词可以有,但不是必要的,除非你能展现出技术本身的美;


要求每一个细节都合理、科学,可以理解,但也是不必要的,除非合理本身就构成了一种美。


有记者在采访里说,很多读者会执着于在科幻小说里挑硬伤,问刘慈欣怎么看。


刘慈欣表面说,喜欢挑硬伤是好事,说明还觉得科幻小说的基础应该构建在现实之上。


但是当有读者现场指出了他的小说《球状闪电》中的设定冲突时,他又选择了直接摆烂:


这只是文学描写而已,要硬解释也行,但是有必要吗?这本书里这类问题多了去了。


我不但承认你提出的问题,而且我还要告诉你,这类问题还有很多,但我不在乎。


刘慈欣一直强调一个观点,“文并不如其人”,作家本人和作品是两回事。


他这个观点其实还不够彻底——作品本身和”读者眼中的作品“,其实也是两回事。


在豆瓣看刘慈欣作品的书评,一大部分人当然都是在讲自己被震撼、被打动的心路历程。


甚至有个读者说看完刘慈欣的小说以后被他的想象力刺激得起了生理反应,一搜作者本人的照片马上就又冷静了。


这个评价我觉得非常真实。


如果你还是冷静不下来,建议隔壁变态科找牛主任。


但还有一小部分人——分为两拨——一拨人顽强地在给他的作品挑出漏洞,另一拨人同样顽强地试图替他找补回来。


前面说的那个《球状闪电》设定上的矛盾,在豆瓣和贴吧里就有很合理、很详细地解释,增补了很多设定来填补漏洞。


让刘慈欣本人来做,都未必能有这么细致。


但刘慈欣之所以是刘慈欣,本来就不是因为他写的东西有多么合理。


如果要绝对的合理,那从一开始就不写科幻小说才是最明智的,现实题材天然具备合理性。


比如前面的《岳父与茅台》,多合理。


对于作品里的漏洞,其实不用读者挑,刘慈欣自己心里大概也是门清。


不改的原因,是因为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并不耽误表达,甚至是有意识地为了表达效果做出的牺牲。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纯粹的懒。


毕竟,摆烂也是会上瘾的。


科幻圈的另一个月经撕X话题,是哪些科幻小说才算正统科幻。


原教旨主义者会说是美国科幻黄金时代的那种科幻,再原教旨一点的人会说凡尔纳。


但实际上,正统科幻这东西并不存在。


文学是时代的衍生物,现实主义文学不能脱离时代去看,科幻文学同样要紧紧依附着时代。


凡尔纳的想象力在当时来说值得惊叹,但今天如果还有人这么写,可能就没人会去看。


谁才是正统?


没有正统。


或者说,活下来的就是正统。


对刘慈欣来说,他只在乎科幻的两件事。


一、活下去。


二、还是活下去。


网上有一种说法,想让一个科幻迷破防,只需要对他说,你这么大了还在读儿童文学啊。


被视为儿童文学,一度是科幻小说遭受的一大误解和标签化。


但在刘慈欣眼里,这些都不重要——卖不卖得出去才重要。


如果都没人愿意买科幻、读科幻,也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科幻,科幻变成了小圈子自娱自乐的游戏,这个时候强调科幻不是儿童文学还有意义么?


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也是流行者的宿命。


一个完全没有存在感的东西,才是绝对不会被误解的,但那样还算活着吗?


在某次访谈里,有科幻迷问刘慈欣,中国科幻摆脱儿童文学标签的条件,是不是出现一本热卖百万本的小说,或是票房亿元以上的电影。


刘慈欣回答说,


如果中国科幻真的能出一本卖出百万册的畅销书,就算重回儿童文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这样的一本书、一部电影,能让科幻活下去。


在小说《超新星纪元》的结尾,刘慈欣把自己设定为一个不得志的科幻作家,除了21世纪初在《科幻世界》上发表过几篇小说外便一事无成。


但很多年后,刘慈欣同时做到了上述两件事。


2019年,《流浪地球》上映,累计票房46.86亿元,位列中国影史第五。


2021年,中国图书零售市场报告发布,虚构类作品销量榜单的top3,分别是刘慈欣在2006年发表的《三体》、2008年首次出版的《三体2:黑暗森林》和2010年出版的《三体3:死神永生》。


科幻依然半死不活,刘慈欣依然生机勃勃。


很多年前,有粉丝兴奋地对刘慈欣说,许多年后,未来的中国文学史必将给你留下一席之地,到那时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评价?


刘慈欣回应道,


中国文学史不会给科幻留地方,他们看不上科幻。


粉丝说,


反正如果由我来编写文学史,我就会把你放进去。


刘慈欣想了想,给了一个很不合时宜但又很真实的回答:


假如你来写的话,你会忘了今天的话。因为你那么写通不过评审,拿不到职称。


那时的他,或许还想象不到自己未来能够拿到雨果奖、能够成为中国图书市场的畅销冠军。


科幻最浪漫的地方,恰恰在于照进现实的那一刻。


6

在生活中,刘慈欣其实是一个感情挺充沛的人。


对科幻,他是发自真心的喜爱。


在被迫全职之前,他一直旗帜鲜明的表示自己不会当全职作家,这不是因为不够热爱科幻,反而是出于对科幻爱好的珍惜。


科幻与其说是他的事业,不如说是他的一种爱好,一种闲情逸致的寄托。


对女儿,他也是极为疼爱的。


2000年和几乎是陌生人的郑军聊天的时候,他不抱怨自己被粉尘环境弄成了肺结核,只抱怨自己六个月大的女儿被困在房间出不来。


那一刻他就是一个最普通的父亲,完全看不出他是那种在书里动辄炸地球炸太阳炸宇宙的狠人。


对社交,刘慈欣也不是什么不通人情的书呆子。


相反,他的情商极高,了解刘慈欣的人都知道,他的荐书大部分时候都是不靠谱的,因为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东西都能夸,你从他嘴里听不到一句说别人不好的话。


除了宝树的《三体X》,那应该是刘慈欣唯一一次在公开场合说不喜欢。


那是真生气了。


但是这么一个感情充沛、重视亲情、情商极高的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却总是习惯于排除道德、情绪和社会惯性的干扰,从一个绝对理性人的角度去推演答案。


这种绝对理性,会造成一些看起来很偏激的观点。


有时候,在大众面前说出来,会让人觉得不那么舒服。


第一,他认为在极端环境里,道德是生存的障碍。


在刘慈欣小说《朝闻道》的结尾,他安排霍金向高等文明提了一个问题:


宇宙的目的是什么?


小说里,高等文明没有给出回答,他们也没有答案,或者说刘慈欣这个作者本人还没有想到答案。


但对于人类的最终目的,刘慈欣认为是生存下去。


为了种群的繁衍,人类可以放弃人性;


为了文明的存续,人类甚至可以放弃文明本身。


2007年,刘慈欣和上海交大的教授江晓原受《新发现》杂志的邀请,在成都进行过一场辩论。


在这场辩论里,刘慈欣用一个很简化的问题提出了他一直试图进行的一个思考:


假如世界上就剩下他、江晓原和现场的主持人三个人了,他们身上背负着整个人类文明的重量。而现在必须要把主持人吃掉,他们俩才能生存下去,才有机会传承人类文明,那么应不应该吃人。


江晓原说,


为了保住人性,他不吃。


刘慈欣没有继续谈吃不吃的问题,而是说了一个很简单的事实。


按照这个思想实验的设定,要是不吃,人类就全玩完了,包括江晓原所重视的人性。


现在选择不人性,而在将来,人性才有可能得到机会重新萌发。


他并没有主观上倾向于哪一种选择更好,他只是在用现实中暂时还没有发生的极端情况,去推演不同选择带来的结果,然后用理性人的视角去做出利弊对比。


对比本身是冷静的,但同时也可以说是冷酷的。


在《三体》里,刘慈欣的思考被浓缩成了一句话: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


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同样是在这场辩论里,刘慈欣说自己是一个唯技术论者,他认为足够强大的技术能解决人类面临绝大部分问题,至少是绕开这些问题。


为了反驳这个观点,江晓原提出了一个他认为技术绝对无法做到的事情,


科学不能让我们思考生命的意义。


很快,刘慈欣就接着说,


但是科学能让你不去思考这种意义——比如在你大脑里植入一种东西,让你无法这样思考。


看过《三体》的人应该想到了,他说的这种东西叫【思想钢印】。


不可否认,作为一场辩论,他这么说有抬杠的嫌疑。


但是在他的逻辑体系里,他是自洽的。


第二,他认为科幻小说没有未来,或者说科幻小说的未来是死路一条。


前面说过,科幻的未来在中国,因为中国目前所处的阶段很像美国的科幻黄金时代,也就是上世纪三十至六十年代。


同样的国力和国际地位迅速崛起,同样的新技术迅速改变甚至是颠覆生活方式。


十几年前,谁能预言移动支付、高铁、电商和共享设备会浸入到我们生活的每一寸?


虽然这个过程也带来了不少伤害,比如OFO对我的钱包发起的袭击。


铺天盖地的小黄车在很短的时间里出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又以更快的速度销声匿迹,只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这个过程,本身就很科幻。


但这里说的科幻,是整体的科幻概念。


繁荣起来的,可以是科幻电影,可以是科幻游戏,甚至是科幻元素的短视频、直播和互动视频。


而科幻小说,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当然如果你把网文也算作一种科幻的话,那另说。


在美国科幻黄金时代,小说还是一种主流的娱乐方式。


即使在科幻小说里,未来的人们也还在看文字作品。


而中国的文化市场,在历经【图文】、【短视频和直播】两次迭代后,【文字】的消费市场已经萎缩到了可怜巴巴的地步。


这不是科幻小说的问题,而是所有文字产品的问题。


不是没人看科幻小说了,而是没人看书了。


刘慈欣曾经和人争执过一个话题,他认为所有的小说都会在影视和电子媒体的冲击下面临消亡。


和他争执的另一方觉得刘慈欣在杞人忧天,那个人举了金庸小说的例子,表示被淘汰的只会是劣作,好的文字作品永远有市场。


在当时来看,刘慈欣的断言可以说是一派胡言。


那还是2000年,网文还方兴未艾,街上到处能看到杂志亭和书店,对阅读感兴趣的人们会在夜市和跳蚤市场寻觅旧书。


但到底谁是对的,看看现在的短视频和直播,再看看现在的图书市场,或许就有答案了。


2021年的那张图书市场报告上,刘慈欣独占虚构类榜单前三名,不是刘慈欣的胜利。


而是整个图书市场的落寞。


7

刘慈欣说的很多话、很多观点,其实并不复杂,甚至简洁、单刀直入到有些让人不适。


不是因为他说的不对,恰恰是因为他的这些话是对的,所以才更难听。


就和他的小说一样,残酷得惊人,但同样现实得惊人。


大部分情况下,社会都是由感性人构成的,但这个世界终究也会留一些位置给绝对理性人。


理性人推导出来的东西,有时候的确会不太符合主流的价值观和道德观。


但是当你试图像他们那样去思考,你就会发现事情好像就是那么一回事。


要珍惜这些说话直白的理性人,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他们都会成为一个情商人,在所有问题前滴水不漏,并给你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刘慈欣从娘子关电厂离开的很多年后,阳泉市决定利用他的名人效应,在原娘子关电厂的厂区打造一个【娘子关旅游科幻城】和【科幻影视基地】。


2014年,他被调入阳泉市文联下属的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


唯一的工作内容就是写小说。


这一次,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在单位摸鱼写作了。


不需要用质量很差的液晶屏做掩护,不需要提心吊胆领导什么时候从身后走过,也不需要被国资委的官方微博内涵。


因为他有了一个名为作家的【编制】。


宇宙的尽头,果然是编制。


这件事传开后,有记者专门去问这个文艺研究室的事情,刘慈欣笑了。


他说:


你能相信一个小城市有一个文学创作研究室?


记者诧异,难道不存在这个地方?


刘慈欣沉默了一会,说:


我没说不存在。也有可能真的有,还真不好说。


时间回溯到刘慈欣还在娘子关电厂工作、第一次拿到《科幻世界》银河奖的那一年——那个遥远的2000年。


2000年5月,他有些悲哀地写了一篇获奖感言,说自己拿奖的作品并不是真正想写的,但他也知道自己在科幻上最擅长的那些方面,根本吸引不了读者。


在那个千禧年,刘慈欣许下了一个愿望。


他说自己将会沿着顺应读者和市场的不归路接着写下去。


听起来不太好。


但也挺好。




全文参考资料来源如下:

【1】.开辟想象天地的人们:初识刘慈欣.郑军

【2】.刘慈欣:连续8年获银河奖.舒晋瑜.人民日报海外版

【3】.刘慈欣曾“上班摸鱼写作”的电厂究竟是哪个电厂.杨漾.澎湃新闻

【4】.为什么人类还值得拯救——刘慈欣VS江晓原.王艳.新发现

【5】.加拿大“科幻教父”罗伯特·索耶:科幻的未来在中国.宋楚翘.四川在线

【6】.中国科幻的未来走向何方.刘慈欣.文汇报

【7】.刘慈欣FANS见面会实录.起点三江阁

【8】.三联生活周刊关于目前科幻状况的采访.刘慈欣,三联周刊.三联周刊

【9】.每一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手.黄永明.南方周末

【10】.科幻作家刘慈欣调入阳泉市文联事业单位,从事专门文学创作.朱八八.观察者网

【11】.刘慈欣:《星际穿越》如果是中国人拍的就会挨骂.赵力.新京报

【12】.刘慈欣科幻拷问道德.刘净植.北京青年报

【13】.大刘贴吧见面会.云不会哭.刘慈欣吧

【14】.道德的尽头是科幻的开始.钟刚,陈雪莲.南方都市报

【15】.韩松、刘慈欣同题问答.韩松、刘慈欣、新京报.新京报

【16】.刘慈欣:影像时代,科幻文学在衰落.朱晓佳.东莞时报

【17】.只有科幻能对人性“严刑逼供”——江晓原、刘慈欣问答.吴成贵.华商报

【18】.刘慈欣:只有在科幻里,我才是个理想主义者.丁晓洁.新周刊

【19】.岳父与茅台.刘慈欣.茅台故事365天

【20】.筑起我们的金字塔——由银河奖想到的.刘慈欣.星云

【21】.2021年中国图书零售市场报告.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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