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特刊 | 一个上海“大白”的日日夜夜
2022年4月的上海,注定难以被遗忘。这个拥有2500万人口,国际化现代化的大都市,会在慌乱中停摆,暂时成为一座“孤岛”。
如今,这座超级城市,被这么一群人苦苦支撑着。我们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或许是医护人员、基层工作人员、社区志愿者、物业、保安、保洁等等。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大白”。
机缘巧合,最近,我们采访到一位在3月在上海某社区成为“大白”的居委基层工作人员——萍姨(化名)。如今,由于年龄的原因,她已将这份责任移交给年轻人。为保护个人隐私,我们将隐去相关信息。
“我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做了一些该做的,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萍姨在采访过程时,始终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萍姨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在上海最基层的居委会工作。她所在的小区,是当地有名的“老龄化小区”。一方面,小区的楼房是新中国成立之初建成的;另一方面,小区一万五千户居民,80%都是60岁以上的老年人。然而,整个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却只有捉襟见肘的8个人。
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以来,她的工作几乎没有太大变化。2年过去了,她也早已习惯了佩戴口罩的生活。
2022年3月,上海疫情陡然升温,大大地超出了她的想象。
“那几天,新闻里的疫情数字一直在上涨,但我始终没有任何感觉,直到那天居委开会,书记说,我们这个小区要封控,我们都要上,我才真正感觉到大事不妙。”原来,3月初有一例从香港来沪的感染者进入小区,结果导致小区出现了多处阳性病例,3月4日小区封闭。
可见,当她真正察觉到事情大了的时候,还是接到居委书记要求她们上前线的那一刻。
令人感到好奇的是,当时的她是一种怎样的心态?答案很简单,既没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也没有抵触情绪,仅仅是当做了一场普通的加班。逻辑也很简单,2年以来,上海在疫情处理方面,始终是一个优等生,而这次所谓的紧急状况,不过是短暂的,临时的。
“当时让我上的时候,我也只是抱着一颗平常心而已。”
封控期第一天的早上四点左右,萍姨打开防护服,抬起脚站进去,她套上防护服,拉到腋窝处,将手臂伸进袖管,直到手指插进手套。随着噗的声响,防护服完成了密封,她也正式上岗。
每一个大白每天的必修课就是穿戴防护服,就像伞兵要负责收拾、保养自己的降落伞。而且,他们必须遵守如少吃饭、少喝水等相关规则,因为防护服一旦穿上,在一天之内就不能再换,否则这身“大白服”就废了。
“我们每天喝水吃饭量都很少,刚开始还有点新鲜感,但窝在大白服里就只剩下了难受。”三月的上海,正值季节交换,天气忽冷忽热,这对长期闷在大白服中的工作人员而言,更是难熬,在整个工作期间,萍姨都会周期性感觉到寒意和酷热,像极了“打摆子”。
然而,对萍姨而言,比体感糟糕更棘手的,是巨大繁琐的工作量:
●首先,就是要挨家挨户盘点清楚家中人口,是否有孤寡老人,困难老人,是否是群租房,宠物等问题,并阻止居民下楼。
当时,尽管小区大门已经封闭,但是小区的老年居民依旧没有把这当回事,依然我行我素,疫情再大,饭后散步,遛狗也不能停。萍姨无奈地说:“其实,做大白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很多居民不理解你,很多人认为,这个病三年,也没啥大事,何必大惊小怪。”最后还是在其他人员的协助和干预下,才把倔强的老人们赶回家中,封锁住各个楼道。
●其次,由于是老旧小区,所以老人的买药就医、买菜等事宜均由居委工作人员代劳。
三月初的上海,还没有封城,无论是子女投喂,还是快递送菜都没有停,所以尽管老人居多,但物资的运送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有问题的,是老年人看病吃药问题,所有大白不得不上门,挨家挨户地收集每一个老人的病历卡,并记录下他们所需的药品,最后,安排几个大白,亲自去医院给所有患病老人配药。
●最后,是组织核酸检测和维持秩序。
可以说,下楼核酸检测,是许多小区居民眼中唯一的“放风时间”,恨不得在楼下多溜几圈,一些有抵触情绪的居民,也借此机会发发牢骚,稍微对抗一下。
在萍姨的记忆中,她所管辖的这栋楼,就有一个“刺头”,专门和她作对,非但下楼不戴口罩,而且还高呼“做什么核酸,做了有什么用?”“他还每天嚷嚷着,要我给他买啤酒喝”,说到这里,萍姨简直哭笑不得。
面对如此棘手的问题,通常有两条路,一条是采取硬碰硬的强制措施;另一条是好言相劝的归化之路。萍姨选择了后者。
她首先是摆事实讲道理,做通他的思想工作,向他说清楚病毒的危害和国家措施的必要性,“国家花了那么多钱给我们做核酸检测,绝对不是为了对付一个无关紧要的毛病,老兄,也看看新闻,看看疫情到底有多大的危害。”几次下来,他的“嚣张气焰”小了不少。
其次是通过具体的行动感化他,无论是买菜送菜,还是他爱喝的啤酒,都会优先照顾他一点。“其实,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小区的,还比较了解,也都不是什么坏人。”
就这样,打过几次交道之后,刺儿头也学乖了,不但遵守秩序,主动配合核酸检测,还能时不时帮助萍姨给居民楼老人们送菜送饭。
在接受采访时,萍姨自己总结道:“其实,我也不算什么本事很大的人,做这桩工作(沪语),就是讲一个把居民放在第一位,跟他们对着干,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造成秩序混乱,最后伤害、感染的还是他们,但如果跟他们把道理讲清楚,他们是会听的,他们听得懂,到底是谁,在为他们好。”
当然,除了日常的工作,我们最关心的,还是大白们的日常起居。
●首先来看洗漱。封控期间,萍姨最期待的事情,毫无疑问,就是以五天为一个周期的洗澡时间了。“最盼望的事情,当然是洗澡了!由于封闭在小区内,无法回家,所以居委会只能把所有大白安排在附近的公共浴室,分批进行洗漱。”随后,才能换上家人送来的干净衣物。
●再来看居住睡觉。整个封控期间,所有的志愿者大白,住在小区的居委会办公室里,那里没有床,也没有沙发,只能把桌子拼一拼,铺上家人送来的被褥枕头,凑活一个又一个的日日夜夜。
●最后来看饮食。可以说一天只能吃一到两顿饭,也不能喝太多的水,防护服一穿就是一天,“做大白期间,从来没有正常时间吃过饭,有时候一忙就是一天,核酸一做就是从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左右,大部分情况下,只能饿着肚子工作。”
3月15日,经过一周左右的封控,萍姨所在小区,宣布清零并解封。
“我原本以为这波疫情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到三月下旬更严重了。”3月下旬,上海疫情急转直下,萍姨所在的区、街道变得更为困难,由于年龄原因,居委会让她退居二线,由更年轻的干部接替她,成为这个“老龄化小区”的新大白。之后的故事,大家都身处其中,也就不必多言。
“您经历了这段工作,最想说的是什么?”我在采访接近尾声时问道。
“最想说的啊,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也没做什么特殊的事情。其实,真正最累最累的,还是我们的居委书记,她从2月末以来,就没有回过家,尤其是三月下旬,无论是老人看病、物资配送、核酸检测报告,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要她来出面管理、协调,而她人手又不够,基本都是晚上三四点才睡,第二天六点就醒了。要知道,她的孩子才上小学,3月下旬让外公外婆接走照顾了。”在说到自己的居委书记时,萍姨略微有些哽咽。
“我儿媳妇六月份就要生了,希望上海能早日清零、恢复正常,我还等着抱孙子呢。”如今,萍姨和大部分居民一样,封闭在家,时时刻刻关注着疫情的数字,不断在朋友圈、微信群分享团购、消毒等防疫小技巧。
“武汉那次我们国家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也一定能挺过来。”
尾声
如果你要问我,采访完萍姨到底有什么感受,说真的,整理完采访内容,萍姨的这种状态让同样身处上海的我无比感动,从她的身上,我看到这个民族深处的伟力——位卑未敢忘忧国。
历史学家余英时说中国人是内向超越,意思就是,不是通过信仰神灵上帝去获得超越的价值,而是通过关心共同体,服务共同体去实现超越的价值。
即使是最普通的中国人,心里都装着世界。也正是这个民族、可以通过长达5000年漫长筛选而留下来的原因,这是人类文明的独一份儿。
无论遭遇多大的困难,我们都不会躺平,最终都能走出困境,回归日常。祝福上海,祝福中国。
内容作者:朱愈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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