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表象、误解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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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2022-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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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这个位于我国南部边陲，三面环海，地形狭长，略呈S型的国家，又一次站上了中国舆论的风口。

4月，一则产经数据引发了大家的热议：

一季度，深圳全市进出口总额7404.8亿元，同比下降2.8%。其中，出口4076.6亿元，下降2.6%；进口3328.2亿元，下降3.1%，与此同时，越南一季度外贸创下历史新高，进出口总额约为1.15万亿，同比增长为14.4%。

7404.8亿元对1.15万亿，实锤！一时间，各大媒体扯开嗓门高呼：“越南外贸赶超深圳”“越南制造快速崛起”“越南，下一个世界工厂”等震撼人心的标题，瞬间充斥着整个中文互联网。

凡大热点，必引发大讨论。如今有两种观点尖锐地对立着：一方认为，出于种种原因，中国制造业已经开始向以越南为代表的东南亚转移，而另一方则认为，由于中国的超大规模性，东南亚不可能替代中国。尽管这两种看法争论得很激烈，但基本都是以感觉为基础的。对于一个如此重大的问题，这似乎远远不够。

我们亟需的不是纯粹的理论，而是事实证据和基于此的严谨回答。真实世界的逻辑，永远不是在数据和理论的世界中把握，必须到具体的人和事中才能把握。为此，我们找到了两位在越南有多年开厂经历的中国老板，就我们关心的问题，做了一次深入的采访，而本文将以此为基础，对越南问题，做一次基于事实的合理推演。

为保护个人隐私，两位受访者，将以托老板、徐总为代称。

越南的现状

“你们要下班了吗？别下班啊，卷起来！”约到托老板的当天晚上11点，他在群聊里兴奋地向我们发出了语音邀请。

“我在越南做塑料加工厂。”托老板操着广东口音进行自我介绍，他的父辈在越南办厂做生意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如今，他在胡志明市拥有一座一体铸造塑料加工厂，经营达五年之久。所以他对中越两国的情况都非常熟悉。

当谈及越南最近几个月的强劲表现，他的一系列见闻和分析相当精彩。我们直截了当地问他：“越南真的有中国媒体说得那么好吗？”托老板情绪激动、斩钉截铁地说：“这些繁荣都是表象，全是泡沫，没有发展前景的。”

我们追问道：“具体表现在哪里？”

首先是罢工大幅减少，越南工人能无视新冠疫情，带病上岗。

“之前，越南一直都在闹劳资矛盾，动不动罢工捣毁机器，但现在基本没有了，而且你们都知道，越南疫情已经躺平了，他们认为赚钱已经比健康更加重要了，新闻里说一个越南工厂80%的工人阳性，随后阳性继续加班加点，剩下人赶回家，已成普遍现象。”

当然，他接下来他所说的，让我们看到了喧嚣媒体背后真实的越南。

一方面，由于中国制造业体系完善，周边国家资源丰富，能够提供越南工厂所需的各种零部件和原材料，因此，越南的制造业，基本都是组装、加工、贴牌，几乎都是低端制造。另一方面，越南的代工厂普遍被外资控制。托老板补充道道：“越南房地产，有很多泡沫，当地人很难买得起。”

可见，托老板对越南的观点已经定下了主基调“严重地不看好”，我们继续就当地的治安情况做了一些询问。“北部还稍微好一点，南部就是一团糟，我有一次在那里被小贼偷走了手机，结果警察把我给按倒了。”说到这里，托老板哭笑不得。

最后，我们邀请他做最后的总结：“你认为越南最终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越南的积累太少，不太可能发展得起来，就怕最后是一地鸡毛”，托老板如是回答道。

越南最好的结局，是变成第二个韩国

“我现在就在越南，但我本人并没有在越南开厂，我更多的是朋友在越南开厂，这里面包括美国人、日本人和中国台湾人。”相较于托老板的激动、兴奋，第二位徐总似乎显得更加冷静。

“我经常对越南人说，我来自未来。”当然，他所说的“未来”是一个隐喻，指的是越南或许将重走中国的辉煌道路——我很快就读懂了他的潜台词。

一方面，越南的改革开放，他们称之为“革新开放”，始于八十年代。当时，就有日资、韩资等大量外资持续地投资越南，经过四十年左右的发展，越南已经拥有了一定的工业规模和基础设施，攒下一些家底。而整个产业结构也呈现出“两头在外”的基本格局——零部件、半成品的供应主要来自海外，制成品的主要销售市场也在海外。除了就业，越南制造业和本地的经济联系相对有限。

另一方面，由于资本的扩张，当下越南的社会问题面临房地产泡沫、贫富悬殊、地区发展不平衡、治安混乱等等严重问题。

带着之前采访完托老板的印象，我们追问他：“投资越南的外资，大多都是什么心态？”

“其实根据我的了解，有些人在越南确实是踏踏实实办工厂，做实业的，也有不少人带着投机的心态，炒一把就跑路。”

“中国国内有很多讨论，说越南发展飞快，未来很可能会取代中国世界工厂的地位。”说了那么多，徐总貌似很看好越南，我们开始大胆地询问徐总对越南未来发展前景的看法。

对此，徐总分析道：“越南毕竟规模太小了，取代不了中国，其实在我看来，越南能做到的最好程度，就是变成下一个韩国、中国台湾，最多变成日本，这么说吧，它发展的天花板就是亚洲四小龙之后的第五条小龙。”

结束对徐总的采访后，我们看到了越南的另外一面。

越南的两个基本事实，和未来越南的两种可能

对二位老板的采访结束了，我们不能保证他们所有的叙述都是越南的“唯一真相”，实际上，也没有人能够做到真正的，完全的客观，所有的所谓“真相”，其实都是基于自己观察到的事实的“二次建构”，而所有的写作者，都是在一定的框架支配下，对现有事实进行逻辑性的重组和编制，我们所能保证的，是创作的诚意——尽可能地采集一手信息，查找可靠的数据和逻辑性更强的理论。

而我们团队经过采访、调研、讨论的收获，我们获得了关于越南的两个基本事实，和关于未来越南的两种可能。

第一，越南当下的社会现状像极了90年代的中国。

可以肯定的是，越南几乎就是90年代中国的翻版，徐总的“我来自未来。”是一个有强大的事实基础的合理推断。

第二，越南承接了由中国产业链溢出的的低端制造业。

越南确实承接了大量了从中国转移出来的制造业，但这种转移不过是一种“溢出”。

无论是根据采访，还是可靠的媒体消息和理论分析，在越南的产业，都不是某些行业中的整个产业，而是产业中最廉价的环节——组装环节，它们对供应链要求较低，人工成本较高。而其他更加高端的产业环节，几乎仍然停留在中国的供应链网络中。

不仅是产业转移，我们还发现，只要是把工厂从中国大陆迁到越南的，则中高层管理人员基本上都是从中国大陆来的，这群人自称“中国干部”，如托老板、徐总的人脉圈中，就有大量的中国干部，他们是把中国供应网络与越南组装工厂衔接起来的重要载体，他们可以说是对中越产业链关系最了解的人。

据他们透露，最近这一波越南经济高速增长的秘密，一方面受中国受疫情的影响，另一方面，越南等东南亚国家无力控制疫情，被迫“躺平”，这导致部分加工组装产业加速迁往越南。而这才是真相。

第三，越南未来前景的两种可能。

关于越南的发展前景问题，它的天花板是成为第二个韩国，另一种可能就是大幅倒退。

包括徐总在内的许多人，都在谈，越南像极了90年代的中国，但是由于越南整体规模有限，即使假以时日，也最多成为下一个韩国。

然而，韩国道路，并非那么好走，最根本的差异在于，韩国早在上世纪就建立起完备的重化工业体系，而越南没有。

一个基本的经济逻辑是，一个国家若想要发展出完整的工业体系，就必须拥有重化工业，否则就无法生产轻工业所必需的原材料加工、流水线、机器等硬件。换句话说，重化工业相当于整个工业体系中的基础性产业。以中国大陆为例，中国大陆通过苏联援助的156个大型工业项目，和70年代的美国援助的“四三方案”，才形成了现如今的工业雏形。

尽管重化工业如此重要，却是一笔高成本的赔本买卖，作为典型的资本密集型产业，它投资规模巨大，投资回收周期长，对于资本匮乏的后发国家而言，发展重化工业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这不仅需要历史机遇，更要求一个社会有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

当下资本匮乏、动员能力也较弱的越南，几乎不可能走上发展重化工业之路，一个合理的推演是：要么在中国的供应链网络中找到一个合理的生态位，慢慢积累资本，持续投资升级产业链。要么在未来由于外部环境的动荡或者政策的失误，失去现有的产业优势，失去这些仅有的利润，彻底地去工业化。

总结而言，对越南这样的后发小国而言，其发展的天花板显而易见。

如今，缺乏实际调查，和历史纵深感是当今短视浮躁和急功近利的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当新闻媒体中充斥着各类震撼的标题，当困惑和焦虑紧紧纠缠着我们的思维时，很少有人愿意花费宝贵的时间进行实际的调研来获取第一材料，也难以从快节奏的焦虑中解脱出来，沉心静气地去思考问题的本源。

越南问题如此，其它问题亦如此。

内容作者：朱愈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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