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设计勾勒真相的形状 | 站酷专访清华美院向帆
站酷ZCOOL x SGDA 特别策划「一年一度创意指南」· GDC 2021国际评审专访
生活可以按下暂停键,但创造力不会停止奔跑,人类社会也不会因为技术、工具的变化,就止于过去。在新与旧的转型中,设计师如何平稳过渡,以源源不断的创造力回应时代诉求?本期内容邀请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视觉传达设计系副教授、GDC Award 21国际评审向帆老师,谈谈在当前时代什么是好作品,以及设计师如何创作出具有独特性的作品。
嘉宾简介:向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视觉传达设计系副教授、深圳市平面设计协会(SGDA)会员,探索高低科技、新旧媒介对视觉设计的意义,并试图以视觉设计实验案例增强对历史、社会的洞察、理解、解释能力。研究方向:动态媒体设计、数字艺术创作、数字视觉化设计。曾在中国、日本及美国接受设计教育,作品入选SIGGRAPH2020,IEEE VISAP 2018,米兰三年展中国馆(2019),法国《1,2,3 Data》数据设计展(2017)、中国国家设计大展(2013,2019)等。
用设计勾勒真相的形状
——专访GDC Award 21国际评审 向帆
站酷网:作为GDC Award 2021获奖作品的RGB(信息设计)分类的评审,你评判一件好作品的标准是什么?
向帆:我认为是立意的深度、社会性和典范性,是否回应了人们的兴趣和思考,反映被忽视的社会和时代问题,并用设计去解决,哪怕只是提出问题也好。
这一届有两个获奖作品:一个是《“看”她说》,用社会学和数字设计探讨惠安地区的女性问题,兼具社会性和学术性;另一个是王小枫和佐贺一郎的《勝见勝藏品数字档案库》,梳理日本的设计推动者勝见勝所做的事情、所交往的人。做网站其实就是建立一个信息架构,设计师需要思考如何把复杂、零散的资料梳理、整合到一个网站的架构里,让人可以很清晰地找到。在这方面,他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站酷网:就您的观察,与国际设计师相比,国内设计师有哪些优势和不足?
向帆:设计师如果具备人文、地理、科学、自然等多学科视角,或许能把这个世界解释和表达得更精彩一些。太任务化,太功利,就显得很枯燥,很narrow down(限制),设计就没有魅力了。
站酷网:现在很多人都有关于学习和紧跟时代的焦虑,你曾说你不热衷看电影和书籍,因为它们是“单向叙事”。结合你的求学经历和教学经验,更有成效的学习是怎样的?
向帆:我们总觉得学习的对象是很枯燥的东西,以至于学习好像很痛苦。但实际上,如果把这件事情变成一个自己喜欢的游戏,就会有趣很多。我不是一个对自己特别苛刻的人,但我会为自己创造趣味。比如读书,如果想提高效率,就会快速地判断一本书好还是不好,不会拿不好的书去折磨自己;但如果想告诉别人它不好,那就要去研究它为什么不好。就像我的老师说的,“做研究就像破案一样,你为了要破案而去研究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很有趣。”
《瓶子里的蒜》记录植物戏剧性的生长过程,命名为“选项太多,不得其解”
站酷网:你曾说回国以后做研究要进行课题申请,你思考过这样会不会影响一个艺术家的创作冲动。很多创意工作者可能都会遇到相似的问题,创作热情在降低,那么你用什么方式来保持这种创作冲动呢?
向帆:诚实地面对自己,把别人的命题转化成自己感兴趣的命题,或者把它当成游戏去玩。
以前在学校,老师会鼓励我们寻找自己的声音,做自己想做的课题。回国后,我发现商业设计师都是客户导向,高校老师都是课题导向。实际上,每一次课题都是一次冒险,你不知道会得到什么结果。不承认这种冒险性,就会伪造和臆想这个结果,一旦无法实现,就会沮丧;如果我们接受研究的不确定性,甚至难产的状态,可能体验会更丰富一些,而且有时候,它会逼迫我们去思考“还能不能这样”“还能不能那样”,这就叫open ending,开放结果。
有些问题的解决是靠潜意识的,潜意识和无意识会诱导人去寻找自己的研究路径和兴趣焦点。
《设计学院的结构公式》可视化了从帕森斯学院、艺术中心设计学院、MassArt、视觉艺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中国)和广州美术学院等16所学校官方网站收集的数据,以细腻的结构视角展现了世界设计教育的当下时刻
站酷网:设计师的创作语言正在跨越多种媒介,这是否是一种必然趋势?平面设计师的创作载体将会越来越多转向新媒体吗?
向帆:我上大学的时候,包装、广告、书籍、字体都是当时最新的东西。现在的平面设计课程,有多少以前的内容,有多少新内容?如果新旧内容不成比例,就没有时代性。我们要传承过去,也要探索未来。
“平面设计”这个词就像一个笼子,把人们限制了。以前没有“平面设计”这个词,那时叫“包装”“装潢”,现在平面设计发展了30年,形成定义,人们用定义给自己戴了一顶帽子。实际上,平面设计一直在变化,我们不会因为技术、工具的变化就止于过去。我经常鼓励学生去看一看别的院校在上什么课,想想我们还可以做哪些方面的研究。
《热带森林的数据可视化》,一种支持设计科学可视化的方法,使设计人员能够为科学发现开发可视化工具。在视觉化设计过程中,科学家可以通过控制不同的语言、表面、地形、森林观察天气、岩石、空间、树种、阳光对成长的影响
站酷网:有观点认为,审美自由是最大的自由,也有人说,设计严格来讲是没有美丑之分的,存在即合理,你怎么看?对学生的作业,你如何做美学上的要求或评判?
向帆:审美是一个很大的话题,先不必把它上升到哲学和美学意义上的审美去讲,仅仅说它在视觉上、形式上好不好看,能不能让人愉悦。韩家英老师曾说过:“一个好的作品,别人可以看很久。”
虽然人人都有对美的渴望,但不是人人都有创造美的能力。美感是常年文化艺术修养的熏陶,要经过长期的综合训练,才会创造出一点点在这个时代能带来美好体验的作品,这种美可以是精神上的,也可以是生理上的,每个时代都只是少数人在引领。
站酷网:你曾说“设计这个专业,思维和技能是一直贯穿其中的”,这个时代对于设计师来说,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该如何去应对这些挑战?
向帆:对很多人来说,将一件事掌握到一定深度以后突然换轨道,是很难的。我们上学时,平面设计是一个面向未来、充满希望的未知领域,也没有包袱,就是去做,去尝试。它不是用什么工具或媒介去实现的一种表达,而是像文学、音乐一样,用视觉语言表达信息。
人类在每个时代,都会由于技术的发展而改变媒介的形态,数字媒介也不是陡变的,作为供人阅读的媒介,它经历过从手抄书到印刷课本的变迁。
我最近有一个项目,是探索南宋时期龙泉的文人和文脉的关系,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是朱熹,这一点让我很意外——朱熹没有在龙泉,为什么会成为整个文脉的中心?
《浙江龙泉古代官员与文脉的关系》
其实,朱熹在他的年代,是自己写书、印书、卖书,从而广泛传播了自己的思想。等他自己没书可印的时候,又帮其他人印书。还办学校,成为那个时代的思想家、儒学的集大成者,影响力越来越广泛。同期的周必大也开办了印社,但周只做平台,自己不生产内容,所以影响力没有朱熹那么大。他们都是借助“新媒介”的力量,成为了时代的焦点,当时的新媒介就是印刷书。
还有苏轼,他生活在1037年—1101年,比朱熹早100多年,但在这个课题中,他为什么没有像朱熹那样成为一个中心?因为苏轼很排斥印刷书。他在文章里写道:“自秦汉以来,作者益众,纸与字画日趋于简便,而书益多,士莫不有,然学者益以苟简,何哉?余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唯恐不及。近岁世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于昔人,而后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苏轼文集校注》)。在印刷术普及之前,市面上都是手抄书。苏轼认为,印刷书不是自己抄写的,就不能字如其人,不能显现你的文人风采。另外,书要边抄才能边学,但现在书都印好了,不用抄,天天只是读它,有什么意思,能学到什么呢?书也不珍贵了。因为苏轼写字非常好,所以会排斥活字课本,讨厌“新媒体”。现在我们从1000多年后回看,由于缺少媒介的放大,苏轼的影响力就比较有限。
站酷网:能向大家科普一下您开启一个项目的过程吗?你最享受这个过程中的哪些环节?为什么?
向帆:首先要看数据有没有埋藏一些未知信息,呈现的结果是不是如你所想。很多时候,总是不能得到一个想象的答案,就像上文的项目,题目叫“浙江龙泉古代官员与文脉的关系”,但在龙泉这条主线上没有太多发现,反而发现了朱熹这条线,进而看到了一个巨大时代里一个繁荣的文化景象。
做项目最享受的环节是早期的试验,因为能学到新的东西。我今年开始担任哈佛CBDB的项目经理,负责某个学术项目在中国领域的研究,参与“中国古代人物数据库”的建设、推广、使用,以及优化数据库的建设,等等,要做这个领域,就要熟悉这个领域的一些技术,这让我很开心。
《中国古代家谱视觉化》以视觉设计介入人文科学研究的成果,结合人工智能技术,以立体化的巨大“谱树”阐释了在古代不同家族跨越千年历史的延续情况
站酷网:你的一个作品《全国美展获奖油画作品视觉化》用机器学习的方式分析全国美展的获奖作品,发现了之前人肉眼没有发现的现象——有些作品非常像。当时你认为,可能艺术家本人都不知道会有人跟自己的创作如此一致。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向帆:可能意味着有一个隐藏的范式(formular)。做艺术的人,要理解什么是formular,然后尝试跳开这个规则。但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经常会无意识地追随一些规则。
《全国美展获奖油画作品视觉化》就是去显现一个看不见的创作规则。规则就像一种秘密,创作者不会告诉你,或者说,没办法具象地呈现给你。而我要做的,就是提供一个清晰的景观,一个可信的东西。就像龙泉这个项目,它的可信之处是用一个拓扑算法计算出古人的关系。
《全国美展获奖油画作品视觉化》将在第6届至第12届全国美展中获奖的2276幅油画作品可视化,试图利用中国顶级艺术家的作品,以多种动态互动的方式描绘出中国油画30年历史的图画,揭示中国国家重大艺术奖项评委的喜好,以此提供如何获得此类奖项以及如何保持三十多年的“秘诀”。AwardPuzzle是一个交互式数据可视化在线平台
站酷网:你的主要学术领域集中在动态媒介、数据可视化设计,它们与你在学习视觉传达专业时所做的设计,本质上的不同在哪里?促使你不断做这些事的动力是什么?
向帆:我做数字媒体设计,是因为对什么事都有一种质疑和好奇。数字媒体的本质在于:一是让人相信;二是有交互性,可以让人自主探索并获取答案,而不是别人告诉他。
平面设计在大学叫视觉传达,而从上到下的信息沟通才叫传达,在中文语境中就是“我来告诉你”。那为什么visual communication翻译成视觉传达?communication是双向沟通,翻译成“传达”就变成单向了。这个命名实际上揭示了设计师对视觉传达和平面设计的理解——“I’m telling you,我懂得比你多,我比你正确”。
每个人都渴望拥有自己的答案,而数字媒介的开放性和交互性,可以使人拥有自己的判断力,其实是更尊重人。面对数字媒介,不是用户不安,而是设计师不安。给用户更多的交互空间,越交互越奖赏,这个机制才让人迷醉。
《太极之迹》展示了太极玩家肢体移动的精致痕迹,以看到一个平衡的身体宇宙。肢体位置数据手动采集自陈氏太极在线视频
站酷网:近年来,技术的发展,比如像区块链或NFT等新技术产生后,数字媒介在当下或未来有没有可能发生比较大的变化?
向帆:我做过一些Ai和NFT相关的试水,当然我还没有引领,毕竟它是技术驱动的,设计师在数字艺术、数字媒介当中还比较被动。因此目前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这可能反而是一个很好的答案。杜尚曾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时代的局限性。”杜尚作为一个成功的艺术家,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达到巅峰状态,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当代艺术的发展,但他在面对采访的时候,认知到“我不懂,我不知道”。我觉得这是一个美德,要承认自己不知道,才是一个真实的状态。人类一直都是在不懂的状态中探寻的。
站酷网:你在日本与美国都有过求学经历,你曾说自己像“火锅蘸料”般,潜移默化就受了多元文化的影响。是否可以分享一下你的老师令你印象深刻的话语?
向帆:我的日本老师说过:“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到美国以后,美国老师又跟我说:“如果你想知道,别人也想知道。”中文讲“由己及人”,在我与他人之间寻找一个通路,可能是做设计最有趣的事。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是说设计的公共意义,设计如何为他人服务,途径就是从自我开始——当我为一件事情而烦恼时,我会去想解决方案,而这个方案可能也会贡献于其他人。
站酷网:站酷上有很多做设计或即将走上设计岗位的年轻人,对他们说点什么吧?
向帆: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被掏空了,那时候就是重新计划去上学的一个起点。
专访主持:张曦
视觉设计:薛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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