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的疯狂，世界的创伤
1
前段时间有个事情，农民诗人余秀华发微博说自己被90后男友杨槠策家暴，被抽了上百个耳光。
还有她直播里的哭诉，当然，也有男方的反驳。
此时距离他们拍婚纱照，只过去了69天。
“一百多”个耳光这个数字估计有艺术夸张手法，倒不是低估人性的恶，而是物理和生理限制不允许。
但被家暴是事实，被抽耳光也是事实，男方已经承认了。
这个事情发生后，我看了网上一些讨论。
有些人对她冷嘲热讽，说她是个失败者，写了这么多年爱情诗，还是谈不好恋爱。
但我从来就不认为她是什么失败者。
恰恰相反，她明明是一个反杀命运的赢家。
一个能够升起月亮的身体，必然驮住了无数次日落。
2
先介绍一下余秀华这个人。
70后，出生于农村，因出生时逆产（分娩时婴儿脚先出来，也叫脚踏莲花生）导致脑瘫。
高中毕业后，余秀华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对象，父母就为她招了个上门女婿，结果上门女婿婚后酗酒、吵架、家暴，嘲笑她的残疾。
直到多年后，她才以一套房为代价与前夫离了婚。
作为一个刚出生就患上了脑瘫的不幸之人，余秀华起始的资本远比普通人要少，但她把自己仅有的东西玩出了花。
没办法在常规赛道和别人竞争，她就挖掘自己的文字天赋，靠写诗这个不同寻常的方式杀出一条血路。
身体上的贫瘠甚至成为了余秀华灵感的来源，她的身体越破烂，离爱情就越遥远；
离爱情越遥远，她对爱情的想象就越朦胧、越美好。
所以她写得最好的就是爱情诗，而且靠写爱情诗赢得了名气，赚到了钱。
绝大部分人在爱情上都是要花钱的，但她反而能赚钱。
在文字里呼唤了无数次爱情后，今年年初，余秀华和新闻里的男友杨槠策谈恋爱了。
刚在一起的时候，她天天在微博上秀恩爱。
有人觉得腻歪，但余秀华我行我素——好不容易得到了爱情，怎么能不抓紧时间享受？
你别管余秀华喜欢的是不是杨槠策的年轻与健壮，也别管杨槠策在乎的是不是余秀华的名气与流量。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还不知道世界的残忍？
这个“爱情”一点都不完美，甚至只是自欺欺人。
但得想一下，她是以多少“人生资金”起步，运作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普通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那些东西，她都得竭尽全力才能触碰。
能把人生经营至此，她已经可以被称为顶级的人生操盘手。
出生就脑瘫，被贫困包围，被糟糕的前夫纠缠。
如果你是她，在这样的处境里，你还能相信自己配得上爱情吗？
换作是我，大概已经remake了。
就算你能有勇气，但你能像她一样找出一条绝处逢生的路，让自己拥有足够的实力去改变命运吗？
反正我不行，命运要是这么玩儿我，我多半就跪了。
可她硬是顶着脑瘫这个永久性debuff，外加一个不但不能帮助她，反而在不断拖她后腿的前夫，从农村走了出来。
离开原生家庭，摆脱不幸婚姻。
找到自己的方向，建立自己的事业。
甚至短暂体验爱情。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爱情童话，这明明是一个被命运反复殴打的人，咬着牙和宿命殊死搏杀的故事。
哪怕到最后她的爱情玩儿蛋了，这也只是没有胜天365子而已。
从靠着一支笔，把自己从命运长河里捞上岸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胜天半子。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3
就算只讲爱情，她其实也没有失败。
对，余秀华现在闹得一地鸡毛，很不体面。
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他们虽然没领证，但已经拍了婚纱照以夫妻形式相处之后的事情。
为什么绝大多数王子公主爱情童话都要在婚礼那天戛然而止？
因为爱情和婚姻本来就是两码事。
要是童话继续写下去，王子成了国王娶了几百个公主，又或者王子为了成为国王把老婆送出去，这就没意思了。
事实上，余秀华和杨槠策走进婚姻以后，她写的爱情诗压根就没法看了。
因为她真的体验到了爱情。
还没和那个人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你觉得只要是为了他，就什么都不重要，你愿意付出一切。
但生活在一起后，你闻着他的臭脚洗着他的臭袜子，键盘上实在敲不出哪怕一个褒义词。
你试图找回之前的幻想，把爱情写得尽量甜蜜，但你的良心不允许。
就算你能昧着良心，你脸上挨过的那一百多个大逼兜也不允许。
再天才的诗人也没法对着老公歌颂爱情，文学可以高于生活，但不能把生活螺旋扭曲外加托马斯大回旋。
婚姻是现实主义，是过日子，是理智驾驭激情，是精打细算。
爱情是浪漫主义，是看星星看月亮，是激情压倒理智让理智跪在地上叫爸爸，
是，不去算。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赛道，可以说余秀华换赛道以后做得不好，但不能以此来否认她在之前那条赛道上的成功。
甚至从理性结婚这个角度，余秀华老师堪称人类学导师。
这个世上有太多人教你精打细算，教你怎么在婚前审慎考虑，教你怎么在婚姻中保护自己攫取利益。
但很少有人像余老师一样，用言传身教告诉你怎么去谈恋爱——不光写爱情，还付出极高成本去实践，为此还挨了一百多个大嘴巴子。
对婚姻来说，余秀华从头到尾做的所有操作都是败笔。
从爱情的角度看，这就是对的。
这他妈，才叫爱情。
你不盲目不冲动，你那能叫爱情吗？
你算得清清楚楚安安全全，你是隔岸观火立于不败之地了，但你还能感受到什么是爱情吗？
爱情就是要盲目冲动，就是要涉江采芙蓉，就是要孤身赴火场，就是要置之死地。
只有这样，爱情才会燃烧到极致，也绚烂到极致。
烟花不需要理性，烟花只需要刹那绽放。
爱情就是他妈的大号烟花，砰砰砰给老子炸。
面对爱情，余秀华莽了一波，无脑冲了上去，然后被揍回来了。
你能说她是爱情的失败者吗？
不。
当她冲的时候，她就已经成功了。
她只是没有得到足够的回报。
婚姻，她输了。
但爱情，她没有输。
天空把所有鸟的叫声都当成了礼物，才惊心动魄的蓝。
4
余秀华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她当然知道别人靠近她为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为了钱，为了名气，为了流量。
不然还能看中她什么？
难道看中她的病，看重她讲话的语调，看中她走路歪歪斜斜，看中她被命运摧残后的容颜吗？
对方要真看重这个，那才更可怕。
就算想找个文青，用才华征服对方，但她连正常说话都费劲，也没法和人家聊文学啊。
她和杨槠策秀恩爱时，曾有读者直言不讳：
其实你两个无所谓爱不爱情，只不过是各取所需。
余秀华冷静回复：
所有的男女都一样，不管年轻年老，门当户外还是别的，不是各取所需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看，道理人家都懂。
她只是不在乎。
现在搜索余秀华和杨槠策，相邻不远的网页上，排列着一则新闻和一则旧闻。
新闻是余秀华控诉自己被杨槠策扇了一百多个大逼兜，旧闻是那时她与杨槠策在一片花田里拍婚纱照。
这构图太王力宏的那首歌了。
花田里犯了错。
新闻图中，余秀华又气又急满脸通红，头发散乱双手发抖，咬着牙瞪着镜头前不存在的人。
婚纱照里，男人黑色西装高高大大，女人白色婚纱依偎怀中。
余秀华对着镜头，笑得咧开了嘴，眼睛月牙一样眯起，完全看不出她此前经历过的与此后即将经历的风刀霜剑。
前者是婚姻，后者是爱情。
当两者摆在一起，那就是糟糕的破烂的美好的不后悔的人生。
现在很多人批评余秀华看错了人，批评她没看清杨槠策的真面目，没评估杨槠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和他在一起，批评她没给自己留好退路。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
可这些如此简单的道理，她又怎可能不懂？
她从真正的悬崖杀回了人类关注度的中心，她怎么会不懂？
无论如何，我依旧无法和他对称。我相信他和别人的都是爱情，唯独我，不是。
5
很多人看来，余秀华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是个恋爱脑。
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她已经很现实了。
她知道自己的不足，于是想着用物质来抵消年龄和容貌的劣势，用才华来弥补身体的缺陷。
她努力过，只是运气不太好。好不容易找了个说爱她的男友，对方还利用她的流量在直播间里卖蜂蜜。
卖完蜂蜜还要揍她。
你是余秀华，你能怎么办？
换作其他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办法。
只能认输，只能认命。
那么，怪命运吗？命运也只是由无数随机事件组成的无意识体。
也许在另一个时空，那个世界的余秀华出生的时候是正着出来的。
所以她没有患上脑瘫，也没有因为脑瘫而在父母安排下和酗酒的前夫结婚。
以她的才华她的天赋，可能从此就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她或许还是在写诗，但她的标签不再是农民诗人和脑瘫，而是天才作家和美女诗人。
有才有财，其他方面又不拖后腿，她想得到爱情会非常轻松。
但反过来想想，苦难折磨了她，她也利用了自己的苦难。
如果一直健健康康，她就不会有超乎常人的对人心的洞悉，也不会因为得不到爱情，而产生无比炽热的渴望和灵感。
更残酷地假设一下，即使她写得还是一样好，但没有了“脑瘫诗人”的猎奇标签，她还能火起来吗？
命运容不得假设，但至少在我们这条时间线上，她确实把苦难变成了诗的佐料。
然而，这又如何？
对于一个起始条件无限差的人来说，留给她的选择本来就不多。
想改变命运，她就只能锱铢必较，像守财奴一样贪婪地抓住一切机会，甚至把命运的恶意本身，都转化为一种可供利用的资源。
不认输，不认命。
和老天干到底。
哪怕看起来狼狈不堪。
诗中写我自己在泥水里匍匐行走。
现在想来，几乎预言了一生的命运。
那就，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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