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Sight | 云吞面：当社恐星人决定成为金牌导演
入行15年，云吞面很少遇见如此言辞激烈的时刻。
“还在用30年前的搞笑方式吗？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年轻人到底在看什么？”一次番剧会议上，批评不期而至，气氛降至冰点。
云吞面，两点十分动画导演，曾参与制作《战国FAN》《我是江小白》等热门番剧和游戏CG。
在很多人印象里，办公室里撞见的云吞面，总是微微低着头，一双眼睛只顾前方，迈着很快的步伐。从分镜成长为导演的他，跟行业里很多人一样，性格内敛害羞，脑海中琢磨最多的是作品，用画面做表达比语言更流畅。
直面突如其来的批评，云吞面没有由着性子逃避，反而首先打破沉默。
没有将客户意见照单全收，也没有常规地正面争论高下，云吞面出乎意料地讲述故事的另外一段剧情，将主角们的情感纠葛带入会议现场。听完这段感人故事，对方不禁动容，对故事剧情和制作团队表示认可。
一个性格内敛的社恐星人，如何成长为倍受认可的金牌导演？
以下是云吞面的自述。
#01
我是江小白
比起“导演”，我可能会更想做一个“技术宅”。
做《我是江小白》的时候，导演桌上摆着高高低低各色维生素罐子，复杂且量大。我以为他是养生达人，他却淡淡地告诉我，只是因为在这个时刻，他不能生病。
“如果项目做不好，我就退出动画行业”，导演下了非常大的决心。对当时的我来说，这样的想法实在震撼。也让我真切地感受到，导演肩膀上背负着作品成败的压力，如山般沉重。
· 云吞面曾参与《我是江小白》的分镜制作 ·
而且，动画导演是一个跟内外部频繁交流的角色，需要不断阐释自己的意图想法，与人沟通的频率和深度，远超我当时作为分镜师的沟通量级。
所以，那时候的我，内心里还不太想真正地成为一名导演。
· 《我是江小白》的分镜将三维场景与二维人物结合，提高了制作效率 ·
这个行业里的很多人，都不是动画专业出身。刚工作的时候，我立志做一个优秀的插画师，机缘巧合之下又转做分镜。我曾经觉得，能把技术磨炼得够好，就是一件能感到快乐且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当“成为导演”这个选项摆在面前，自我证明、自我突破的想法，还是从我的脑海深处里钻了出来。内心里，我一遍遍地问自己“真的不想挑战一下当导演吗”，也一遍遍地鼓励自己，至少应该试一试。
就这样，半推半就，懵懵懂懂之中，我开启了名为“导演”的人生副本。
#02
第一个项目
我性格内敛，喜欢被肯定。我想把自己擅长的部分贴在脑门上让别人看到，把不擅长的部分藏在旮旯角落。做分镜师的时候，我很开心，做了好多年呢，挺熟练的，走过路过的人都夸两句，心里美美的。
突然间，有人和我说，“导演你看看剧本怎么样”“设计怎么样”“动画怎么样”“特效怎么样”“剪辑怎么样”，还有人物情绪、三幕结构、动作节奏、模型倒角、光影冷暖、特效质感和形态、镜头语言、焦距、音乐、逻辑、潮流……
面对如此多的要素，并需要组合成一个最终结果，如果准备不足，只想大喊“救命，我也不知道啊”。
第一次独立执导项目，我还不习惯主动找客户沟通，也担心自己的想法还不够好，剧本中有些细节始终没能确定，就像穿梭镜子迷宫却找不到出路。
项目不顺，客户来武汉驻场。我知道，当面沟通会是确定剧本的最好方式，而且他们只呆一个晚上，如果错过，后面很可能又会陷入困境之中。
悬崖边上，我逼着自己将社恐本性抛诸脑后，作为导演，没有犹豫的资格。
那天，客户拿起背包，正准备出门，我鼓起勇气把抓紧时间完成的修改方案递给他们。他们反复看了两遍，对我说“蛮好的，按照这版来”，接着提了几个修改的小意见。我才松了一口气，心头涌出喜悦。
送别客户，我的内心百感交集，在压力下达成目标的喜悦很可贵，但鼓起勇气面对可能的失败并不容易。
从这以后，我尝试着根据自己的想法做出决定，得到了来自内外部团队的肯定与鼓舞。也是经过这个项目，我也在社恐的内心中找到了能支撑我的勇气。
这时候，我才真正接受自己，种下成为一名导演的期许。
#03
水桶
过往项目中经历了不少优秀导演，耳濡目染之下，我发现要做好导演就没有遮羞布，要有一颗能直面所有质疑的心脏。
社恐的我，真的能成为一个好导演吗？
即使现在，每次做新的项目，我心里也总会忐忑。一方面，每个项目我都想挑战极限，有更上一层楼的信心，另一方面，新项目的不确定感让我焦虑、不安、想逃避。只有当项目落地后得到一些肯定，才放松下来，直到下一个项目再往复轮回。
所以当时，面对自己，我更加感到不能单纯依靠激情与勇气，还要努力学习每一个工序，尽力吃透动画制作。如此，我才能甩掉“社恐”的信心，具备成为一个优秀导演的潜力。
· 云吞面的动作和表情练习 ·
半路出家，剧本是一大难题。
在学习罗伯特·麦基的《故事》的基础上，我通过实践摸索出对编剧环节的认知体系。逐渐能够和比我更专业的编剧沟通和协作，能更好地理解编剧意图，并做出取舍。
我也没有系统学习过二维动画，不了解有张力的动作表演具体是如何制作的。
从动画入门开始，我只能老老实实学习动画基本原理，同时大量临摹练习。通过这些，我对动作规律有了一些了解，对动作表演的理解也逐渐加深。跟别人探讨的时候，我不会再用感性的字句描述，而是把每一帧拉出来去讨论动作的幅度。
· 云吞面的走路动作练习 ·
在翻遍大量书籍和实操练习之后，心里的底气跟着技能一起丰富起来。随着项目更迭，我也越来越少感受到社恐。
好的导演，会坦诚地面对自己，寻求成长的机会，我的同事风鸽也是如此。
作为一名优秀的动画导演，他利用工作之余的时间学习。在和他合作的项目中，他没有局限于自己擅长的部分，对于其他环节从不逃避，主动承担更多的责任和工作，也尝试着自己上手制作一些分镜。
好的导演，会希望自己是没有短板的水桶。
#04
沟通
在我身上，只是提高专业技能，还不能完全挣脱性格里的“社恐”枷锁。
巴别塔的故事里，那座本可以通天的高塔，因人们缺少沟通能力而搁置。要想成为一名好导演，社恐也要修炼出属于自己的沟通方法。
和客户沟通中的每一个文字，每一张图，都是对方审视我们的专业程度、实力、品味的关键。如果客户在每一项都感受到我们的心态和能力，就会相信我们可以和他并肩，解决他面对的压力。
我给自己提了一个硬性要求：每次需要沟通的时候，必须拿出和所有人不同的可行性方案，或是就目前内容提出建设性意见。
还记得一个首次合作的客户，告知我们制作周期仅有三个月，中间还包含了春节假期。紧张的时间，让我内心不由得忐忑起来。
因此，我想出一改往日项目的“集装箱”模式，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让可以并行的环节同步制作。跟客户讨论出修改方案，我们就迅速完成，拿不定主意的地方，我们就拿出两种不同的选择。有来有回的互动中，信任逐渐萌芽，灵感尽数迸发。
最终成片面向全球上线时，不仅在Youtube等视频网站上收获了来自不同地区粉丝的如水好评，还获得了客户在月报中的点名表扬。
· 云吞面的动作练习 ·
还有一次跟外部团队的沟通，异地协作的不便和繁复修改的困难，横亘在两个团队中间。如何才能按时按质地完成项目交付？
在项目前期，我们事先约定好每轮两次的反馈额度，讲戏、录屏、语音、反馈视频……期间尝试着用不同方法提高沟通效率。当后面几集修改量暴增，仅仅提高反馈效率已不足够，我又提出帮着分担一部分的复杂修改，不把修改压力全推给对方。
对方分镜师却出乎意料地将所有修改揽下，即便有机会调去其他项目，他也直接拒绝。我想，他感受到了我们对更好品质的追求，和为他着想的态度，所以愿意和我们一起努力。
“真诚，是云吞面最吸引人的地方。”
CEO老王跟云吞面共事多年，见证着云吞面一点点蜕变成金牌导演。“他讲话的声调很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一双眼睛只盯住你三秒，但你就是会听进去，感受到他在用心讲故事，用心做沟通。”
文章开头的项目，最终还是没能完成。
知道消息的云吞面，没有垂头丧气地立即停下，他将正在制作的分镜继续完成，发给团队里的每个人和老王，“最新的分镜出来了”。
老王知道，除了本能地惋惜，云吞面也“不想辜负大家”，完成手头的分镜，是他试图安慰每个人的方法。
李安曾说，“艺术更可贵的是，它能够很勇敢地面对我们混乱的、讲不清楚的东西。”
褪去社恐这层保护壳，云吞面用真诚作钥匙，打开沟通门扉，勇敢面对内心时不时翻涌的焦虑与不安。这又何尝不是属于他的人生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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