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唢呐只配吃席?
1
最近我特别喜欢看人吹唢呐。
没开玩笑。
以前读书的时候我爸妈送我去学乐器,钢琴太卷,一开始让我学中音号,但是看起来又太挫。
最后学了个小号,气质没陶冶出来,肺活量倒是培养得很好。
所以我看唢呐有一种亲切感,这不就是家乡版小号嘛。
这几年唢呐在互联网上流量挺大,还流传了不少梗,比如乐器界的流氓王者,唢呐一响黄金万两,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但这东西确实是个技术活,网上用唢呐整活的博主多,能吹好的少。
而且以我学小号功底,这个唢呐吹得好不好,我都不需要听,看他腮帮子就知道。
之前我在抖音刷到过一个吹唢呐的账号,不是整活,而是实打实的有水平。
账号叫“唢呐村的事”,而所谓的唢呐村,其实是河南商丘的马庄村。
(图片来自抖音账号—唢呐村的事)
2
《受戒》的开头里写,
世界上有铁匠村、乞丐村、和尚村、道士村。
马庄就是个唢呐村,村民们世世代代都以吹唢呐为生,三岁小孩都能给你耍两口,村口的狗都习惯了随时被送走。
但不知不觉间,唢呐村的“商业环境”变得很惨淡。
一方面周边年轻人不爱听这东西,就连隔壁村的红白喜事都很少叫人来吹唢呐了;
另一方面,现在各种工作机会越来越多,吹唢呐赚的那仨瓜俩枣已经不够看了。
需要用唢呐的地方少了,还愿意学的人也不多。
于是,马庄很多村民家里的唢呐口都进了灰、染了锈。
有人怀疑是不是时代已经不需要唢呐了,我们是不是落伍了,然后在家里默默抹泪;
也有人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放下这门手艺,转身去了外地打工。
直到有一天,有个叫马春风的村民在抖音注册了一个账号,带着村民们在直播间吹唢呐。
从前他们为新人喜结连理而吹,为老人溘然长逝而吹,吹得树上乌鸦动容,天上白云惊散。
这是唯一一种能从一个人的出生吹到死亡的乐器,喜悲的交替,生命的轮转,都融化在了高亢的唢呐声里。
现在他们在直播间吹唢呐,不为了任何理由,只为了让从前的生活能继续下去,只为了给问题找到一个答案——
这个时代,究竟还需不需要我们?
我刷到那个账号的时候,正是他们开直播3个月。
时间并不长,但已经吸引了20多万粉丝,到现在应该还会有更多人。
我和很多很多陌生人,一起在直播间里听他们的唢呐声。
虽然我们互不相识,但当我们在公屏上聊起来、甚至嗨起来的时候,我又觉得我们其实都是熟人,只不过因为路途遥远,只有在婚宴和葬礼上才能见到一次。
平时我们绝不联系,而关键时刻又亲切无比。
听得开心了,很多人也会随手打赏一下。
可能钱不多,但汇聚起来,就是一个不容小觑的数字。
即使是粉丝体量还远远没到极限的现在,“唢呐村的事”收到的直播打赏,也远超唢呐艺人们过去在外面奔忙一整年的收入。
说不上对传统文化的“拯救”,但这个新的收入源头,确实能让这门“嘴艺”在唢呐村里多活上几年。
多活几年,就会有变化,就会有转机,就有传承下去的可能。
3
唢呐村的困境,其实也同样发生在所有传统的、以线下演出为载体的文化上。
很多传统文化的冷落,其实不是真的“完全没人愿意看了”,而是遇到了供需的错配。
线下模式最大的问题,就是极其受时间和空间的局限。
方便看的人不一定喜欢看,喜欢看的人不一定方便看;
这就会导致一些很尴尬的问题,比如有的人艺术水平很高,但所在地喜欢的人不够多,支撑不起他们的生活,只能改行;
有的人很喜欢看,但当地确实没有,去外地看成本又很高,只能选择其他替代品。
不光是供给和消费的问题,还有传承端的问题。
过去的传承是以家族和地域为纽带,在古代有一门足以谋生的技艺是很难得的事情,不愁后代和同乡少年里没有人愿意学。
往往一个人学会了,就会老乡带老乡,大家一起入同一个行当。
那些唢呐村、戏曲村,正是这样慢慢形成的。
但是到了现代,职业的选择实在是太多了。
上一代是吹唢呐的,不代表子孙就要继续吹唢呐,只靠惯性和传统的力量已经行不通了。
每一个传统行当,无论是唢呐还是戏曲,想要传承下去,都得努力给自己“找饭辙”。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任何行当都得先让从业者解决肚子问题,先温饱,再谈其他。
要是连这个最基础的东西都做不到,短期内可能还会有一些人愿意用爱发电,但以后呢?将来呢?总不能永远指望用热爱和兴趣去战胜万难吧。
幸运的是,虽然时代的推进给这些传统文化带去了生存问题,但也为它们带来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就像唢呐村,自从开启了直播之旅后,他们得以借助互联网和更多人相见,以远超过去的效率,将唢呐吹给每一个人听。
这些观众里,就会有他们的消费者、支持者和喜爱者。
有收入,才有传承下去的经济基础,才会有年轻人愿意以此为职业。
时间久了,或许还会有粉丝因为热爱而开始学习唢呐。
毕竟吹起来真的好霸气啊。
账号的二十余万粉丝里,可能只有二十个人产生想要学习的念头,只有五个人真的开始行动,只有一个人坚持到最后。
但是不要紧。
他们还在直播,故事还在继续,只要还有一粒种子存活,最后终会花开三千世界。
4
除了唢呐,我还刷到过很多很有意思的直播间。
从专业的黄梅戏剧团,到鼓乐和独弦琴,甚至还有国宝级的豫剧老艺人。
过去他们分散在各地,只有当地人有机会听到、看到,而且由于各地人口数量不同,能来捧场的人还不一定多。
但现在,他们都开始尝试直播,选择用技术、用平台、用一种新的传播渠道,改变自身和这些传统文化的处境。
安徽安庆有个怀宁县黄梅戏剧团,当地曾经是黄梅戏这个剧种的重要发扬地,该剧团也已经诞生了六十多年。
遗憾的是,作为县剧团,他们的演出条件和收入一直都很有限,而且很难有什么改善的办法。
直到今年,怀宁县黄梅戏剧团开通了自己的直播间,很快就在抖音火了起来,直播打赏也成为了他们的一大新增收入来源。
东仓鼓乐社是一个表演西安鼓乐的乐团,历史可以一直上溯到明清时期,从2006年进驻大唐芙蓉园开始,就一直在努力广招学员,希望让更多人知道这门民乐。
历史辉煌不能当饭吃,现实是冰冷冷的。
西方的架子鼓不需要鼓励就很多人抢着学,我们传统的鼓乐却逐渐走向小众,难以敲响自己的声音。
但,真的没有人喜欢鼓乐了吗?
今年4月,大唐芙蓉园东仓鼓乐社第一次开了直播,而仅仅一个月时间里,他们就已经收获了28万粉丝,总打赏收入也超过了4万。
喜欢这些东西的人平时其实是很孤单的,如果在身边寻找,可能周围连一个同好都没有。
但是在直播间里,黄梅戏也可以成为热门,豫剧老艺人的公屏上人们正热闹地讨论唱腔。
而那道传承了数百年的鼓声,同样在直播间里轰然震响。
5
前段时间,我看到了一段数据:
根据《中国网络表演(直播)行业发展报告(2021-2022)》,截至2021年底,我国网络直播行业用户规模已增长至7.03亿人,市场规模达1844.42亿元。
整体发展非常迅猛。而在过去一年,
在抖音,戏曲类主播收入同比增长232%。已经开通直播的戏曲中,73.6%获得过打赏。
我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也喜欢给这些直播打赏,但我仔细琢磨过我自己打赏时的心态,发现和“在小说网站找到一本好看但不火的书”时的心态特别像:
我无论如何得看正版支持一下,不然我真的怕演出者/作者心灰意冷,不愿意继续唱下去/吹下去/写下去了。
我希望因为我的这一份打赏/订阅,他们能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喜欢他们的歌声,喜欢他们的唢呐,喜欢他们的一笔文字。
除了收入上的增加,这些打赏带来的更是一种强烈的精神鼓励。
打赏是什么?本质上是一种认可,认可你的专业技能,认可你的存在价值。
而且不是只有嘴上吆喝,我是付出了实际行动和真金白银的。
虽然打赏的金额不一定多,但钱的具体数字并不重要,关键是“为你花钱”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所有支持形式中的最高等级。
某种意义上,其实从来没有什么小众文化,只有分散在天南海北的大众。
而在一个个抖音直播间里,天南海北的人聚集在了一起。
这既是在告诉那些演出者,你们依然被爱;
也是在告诉所有的同好,我们并不孤单。
所以,请坚持下去。
谢谢你,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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