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时代新阶级:平等的互联网让世界更不平等了吗?
来源:全媒派
第四季《奇葩说》有个辩题,讨论“是否应该支持让全人类一秒知识共享的技术”,反方辩手詹青云的一段发言把比赛推向高光时刻。
我们今天,不是活在一个知识被缩在庙堂里的时代,我们活在一个资讯爆炸的时代,一个知识生产的速度超越我们储存它速度的时代。
我们这个时代考验的,恰恰是你从这些知识当中,去挑选、辨别、排序的能力。这种能力,是熟能生巧的直觉,它是不可以被存进芯片的。
这正是我们所处的互联网时代啊。
鼓吹平等的互联网上可以搜索到所有开放信息,某种程度上看,它的确让世界变得更公平了。普通人可以在互联网上找到顶尖学府如哈佛、清华的公开课,也可以在专业平台如得到和喜马拉雅买到所谓知识和内容,而在整个互联网,包括各类聚合资讯平台和社交媒体,有足够多免费的泛资讯内容。获取资讯似乎变成了毫不费力的事情。
然而,如何从这些信息中拣选出必要内容就成了一门必修课。内容产品绞尽脑汁说服用户:我给你的内容是最好的,比如付费。这或许是筛选信息的一重滤网——用金钱购买别人的智慧,比如财新、得到;或是编辑筛选,过滤了低价值用户和资讯,比如早期采用邀请制的“知乎”和现在的邀请制小程序“头牌观点”。
上网成了升级打怪,搜索能力、付费能力、筛选能力是一个个等待解锁的技能包。装备不同,获得的成绩和回报千差万别。
这个时代,老生常谈的“知沟理论”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严重,数字鸿沟也并没有因技术普及得到缓解。看似公平的互联网把用户分出了贫富阶级,一边是因为地区和个体收入水平差异,用户被动地被划分成所谓“五环内外”,另一边是被海量信息裹挟但筛选能力差异化的用户,主动强化着阶级属性。
一、被地区与个体收入水平差异割裂的互联网阶级
从全球范围来看,区域发展不均衡严重影响信息的平等传递。缩小范围至个体收入水平,信息提供者也在加剧这种不公平。
Web Foundation在今年10月发布全球互联网报告:全球接入互联网的用户增长出现大幅下滑。这并非意味着互联网接入已经进入了饱和状态,恰恰进一步说明了数字鸿沟的存在:当冰岛地区在2016年就达到96.2%互联网接入率时,东非的厄立特里亚国只达到1.2%。
在这些互联网接入率极低的国家,“全球互联”对他们而言似乎是天方夜谭。
号称是“自由的百科全书”的维基百科首页,列出了几大语种的词条数。英语条目以576万居于榜首,其次是德语和法语条目。俄语、西语、中文、日语均被列出,但更小或更落后的如东南亚、南亚和非洲国家,要想找到以该国母语列出的条目却要费些劲。
维基百科打造的,本应该是一个开放平等的知识共享社区的维基百科,词条编辑由用户众包完成。但在经济欠发达的地区,有时间、有资质承担“志愿工作”的用户远低于发达地区。
据《好奇心日报》报道,维基百科社区一年一度的大会 Wikimania 2018 上,一位非洲编辑质疑道:“你指望我们志愿免费贡献我们的知识吗?这里的人甚至无法志愿贡献时间。”维基百科所奉行的无偿编辑在全球范围内也并没有普适性,“社会经济环境可以改变一个国家在网络知识产出上的能力”,但不是所有人都享受着经济发展的红利,因而有时间在维基写词条。
小国和欠发达地区的关注度不会太高,我们似乎默认了这一条规则,但深究起来,硬件条件、贡献者数量和知识水平的差异终于通过百科条目外化了。
另一个典型的案例是苹果公司的新闻产品Apple News。这个自2015年启动的项目,汇聚了30多名曾经的一线记者和编辑,试图用“苹果的技术+编辑的智慧”打造一款精品资讯应用。但3年过去,也只有美国、澳大利亚和英国三个地区的用户可以使用。
尽管商业世界自有其规则和考量,但这种“限定发售”的形式,很难说不是在加剧着信息的独裁与垄断。
Apple News总编劳伦·科恩(Lauren Kern),曾任《纽约时报》杂志部门担任副主编、《纽约》杂志主编
而个体收入水平的差异决定了他们对接收的信息质量的期待,反过来又影响着信息生产者的目标定位。
《经济学人》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出:这个时代的注意力是否已经被货币化?
文章采访到《注意力商人》作者Tim Wu:“如果你不为此付费,那你的注意力就会变成产品(If you’re not paying for it, you might be the product)。”
艾瑞咨询发布的《2018中国在线知识付费市场研究报告》中,预测知识付费的规模将从2017年的49.1亿增长到235.1亿,知乎、得到、千聊、喜马拉雅等头部产品的市场规模日渐扩大,更细分的中腰部产品也在抢占着市场份额。但与此同时,极光大数据发布的《2017知识付费类App研究报告》也显示,知识付费的消费主力更多集中在一、二线城市,总体收入水平差异直接体现在对优质信息的购买力上。
在《经济学人》的采访中,Tim Wu还提到,质量过硬的产品只会因消费者的支付行为而存在,因为编辑的目的在于获得用户认可,而不是注意力。
那么,不愿意付费或无能力付费的用户,只能拱手交出自己的注意力。不论是Facebook、谷歌,还是趣头条和今日头条,它们始终攥着“时间不值钱”的用户的注意力,用海量水平参差的信息轰炸出新的数字阶级。
二、 当然,也有人正在主动固化数字阶级
上周,冰点周刊刊发的《这块屏幕可能改变命运》在朋友圈刷屏,有人感慨:技术终于填平了数字鸿沟,贫困县里也走出了省状元。后续的媒体报道却越来越多地揭示了这块屏幕的问题:比如学生的知识水平跟不上,“这块屏幕”对他们而言或许是雪上加霜。
放大来看,面对繁杂信息,筛选能力各异的普通人同样如此。
酷鹅用户研究院今年8月发布《三四线用户内容消费洞察报告》,三、四线城市用户明显更偏好于趣头条、天天快报等聚合型产品,一、二线城市用户则更偏向凤凰新闻、搜狐、网易、好奇心日报和即刻。前者的逻辑偏向于算法分发和“被动投喂”,用接地气的内容和网赚形式吸引用户;后者则是自主生产和用户主动筛选,既要求用户有一定的信息消化能力,也需要一定的筛选能力。
正如前文所说,资讯爆炸的时代,我们获取信息的方式变得便捷和廉价了许多,但内容消费的渠道和姿势所造成的马太效应依然无可避免。阶级固化似乎从来不因技术进步得到缓解,反而越发极端化。
40年前,传播学者P.J.蒂奇诺提出“知识沟假说”时,认为随着大众传媒向社会传播的信息日益增多,社会经济状况较好的人将比社会经济状况较差的人以更快的速度获取这类信息,因此,这两类人之间的知识沟呈扩大而非缩小之势。
当时,意在为贫困家庭儿童提供补充教育而制作的动画片《芝麻街》,播出后的结果却是:对节目接触和利用最多、产生更好效果的仍然是富裕家庭的儿童。因此它不但没有缩小不平等,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扩大了差异。
但40年之后,经济贫富依然决定着信息贫富。
全媒派曾编译《纽约时报》的“新贫富数字鸿沟”一文,调查显示,来自低收入家庭的青少年平均每天在“屏幕”上大约花费8小时7分钟,而来自更高收入家庭的同龄人大约只花5小时42分钟。而在同一个社区里,受硅谷精英青睐的私立学校Waldorf,你找不到一台电脑或是其他电子设备;而附近的Hillview公立中学却在宣传它的iPad教育计划,在这里学习的孩子将人手一台iPad并把它当做必不可少的学习工具。
看,技术的普惠并没有消弭阶级的差异。
以往的知识沟把能接触技术产品的精英家庭和不能接触技术产品的普通家庭划在两边。如今,这两拨人之间依然有一条鸿沟,只不过,精英家长们已经开始同电子产品划清界限,普通家庭刚刚赶上他们40年前的步伐。
信息筛选和吸收的能力成了数字时代突破阶级的必备技能包。
阑夕在一篇文章里写到,今日头条和抖音是为“延迟满足能力低下”的用户服务的。事实上,今日头条也好,微博、微信也好,内容产品无一不在考验我们的鉴别技能。要不然为什么都是交费上网,得到的收获如此万千。
微博网友@老西医概括称:无论哪里,非头部的信息提供和分发者,只能算沉迷者的人大致都可以说是屌丝吧。
清华大学彭兰教授在《网络社会的网民素养》一文中提出“网络信息消费素养”,包括在网络中获取有效信息的能力、对网络信息的辨识与分析能力,以及对网络信息的批判性解读能力。这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缩小“信息贫困”差异。
至少,面对信息过载,信息富人们突破数字阶级的可能总是要大一些的。
在那场关于“知识共享”的辩论上,薛兆丰教授问高晓松:“那个(一秒实现共享的)芯片和现在的互联网有什么区别?”高晓松回答:“互联网需要时间。”但是,“不需要时间就进你的脑子,那是平等的垃圾。”
开放的互联网让世界更平等了吗?或许,只是换上所谓“公平”的外衣,极化了数字时代的新阶级。
参考资料:
1. The Economist:Has our attention been commodified?
2. 彭兰:网络社会的网民素养
3. 极光大数据:知识付费类app研究报告
4. The Guardian: Exclusive: dramatic slowdown inglobal growth of internet access
5. 好奇心日报:维基百科“知识平等”不仅没有实现,还是现实不平等的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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