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A文案凌晨两点下班后，送三个小时外卖解压
首发：姜茶茶
今天对谈是一个有趣的文案，颗颗。作为一个4A文案，加班到深夜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她下了班不睡觉，却去送外卖了。。。没错是真的送外卖，还送了不止一个月。现在她骑的电瓶车还是送外卖时买的。。。
颗颗做外卖员的前后对比
姜茶茶：送外卖这个想法是怎么产生的？
颗颗：大概是去年4月末开始送的。
当时在公司常常加班到凌晨。两、三点回到家，洗澡的时候，忍不住对着花洒发呆；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关掉手机就盯着天花板看很久，失眠得厉害，还会暴饮暴食。
压力很大，工作成就感和时间投入不成正比，会导致整个人非常焦虑。我意识到这样下去不太妙，必须让自己振作起来。有天晚上睡不着，突然就去58同城上报名了。
虽然当时整个媒体环境都在说“外卖员被困在系统里”。我想，大家都被困在系统里，我在格子间坐牢，他们在大街小巷奔跑，也许他们更自由。
2022年4月底，某个凌晨，我给58同城上好几个外卖app的hr发了简历，说是简历，其实就是填写一下姓名联系方式这些基本资料。我以为要等几天才会有消息，结果第二天上午就有hr加我微信了，二话不说让我去最近的站点报道。
(美团人事hr)微信
外卖站点会配备一个站长和几个助理，他们主要负责给站点的外卖员排班，以及帮外卖员处理一些工作中的纠纷，例如客户无理投诉，站点可以帮外卖员撤销投诉：外卖员不小心把客户的外卖弄丢了，站点可以帮忙垫一下赔偿，包括组织团建等，维稳外卖员的身心健康和基本生活。
我去到最近的外卖站点之后，站长一看是女生，当时就很为难，因为他们没有女生宿舍。我连忙告诉他，我不需要住宿。他可能是担心我出了事站点需要负责，坚持劝我不要干，说辞是他们大多是没有其他谋生出路了才送外卖，坐办公室的工作很好，轻松体面，他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来送外卖。还给我描述：停电的夜里在漆黑的小区里找不到送货地址的心情有多崩溃。他是个非常敦厚保守的中年男人，情绪忍不住上来时，就开始指责我对自己人生的不负责任。
我说我们干广告的，也说自己是没有别的能干了才干广告，你们送外卖多好，天天能在外面自由自在地转悠。他一副这孩子没救了的表情，最后让我下载一个美团众包App，他继续指导我分期购买了一辆电瓶车、外卖箱+外卖工服、头盔，办理了健康证。陆陆续续添置了一些东西，最贵的主要是电瓶车4650，总共花了5600多，我开始送外卖(到现在，我还经常骑这个电瓶车)。
部分投入和产出账单
作为一个有计划的年轻人，我井井有条地为自己安排了「清晨」送外卖、「暴雨天」送外卖、「高温天气」送外卖、「通宵」送外卖、「送餐高峰」送外卖和「跨区」送外卖等等不同情况下送外卖的工作。力求每一次出门送外卖，都是新体验。
送外卖肯定是可以赚钱的，但我送外卖是不赚钱的。可能是因为我没有把它当成一份工作，最后一算，整体还亏了2600多。
靠送外卖赚钱这件事也不是没想过，但实践过程中发现性价比太低了，本质上是靠时间和体力换取收入的工作。我体力太差，一个小时最多赚50，可能还得算上小费。有一天下午我送了3个小时，赚了48.3块，路过一家酸菜鱼店的时候，饿了，花49吃了一顿晚饭。那段时间我吃得很多，但还是瘦了5斤。
但我的金钱观从此有了一个巨大变化：开始特别关心商品具体的价格，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并且记账。因为送外卖一单最多也就赚十几块钱，我会以小时为单位地感知到自己的贫穷，那种感觉跟我作为脑力劳动者时空虚地贫穷是不一样的，是实打实的、精确到几块钱的穷。
姜茶茶：可以分享一下送外卖的过程中那些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颗颗：有一次，我把一束花送到一个别墅门口，别墅很偏僻，整个别墅群都没有人走动，客户不接电话，敲门也没人应答。
我就把它摆在门口，孤零零的，给人上坟的感觉……这个联想可能不太好，但我其实特别喜欢送蛋糕和鲜花，感觉这份浪漫自己也参与了。我觉得世界割裂感特别重，有的人加班加点创造浪漫，结果大家每天忙得要死，没空感受浪漫。
有一天晚上，我送完药下楼，发现一楼门口摆着一个破沙发，有个老奶奶，抱着一只黑色的狗，一人一狗对着一个路灯，画面特别舒服。我就想拍张照，问能不能拍，奶奶特别大方：“你拍。”
大方洒脱的奶奶与小黑狗
你说这些碎片有什么意义呢？没有意义，但挺有意思的，就特别能安抚当时我躁动的心情。送外卖的时候，新鲜感和这种日常的美感交织，非常刺激感官。
我还发现了我家附近有一个患有白癜风的流浪汉。有一天太阳特别大，他躲在一个幼儿园门口，三面墙围成了一处阴地，我从对面超市取货出来，和他对视。他长得蛮帅的，我不敢多看，就赶紧跑了，后来就一直惦记着他，还问朋友圈的记者能不能去查查，他说他们选题排满了。就没有后续了。
短短几个月，我见识了北京的各种地下美食城，每次路过脑子里就响起白皮书的《老鼠》，挺赛博朋克。夏天的时候，30多度也没有空调，地下城炒米线的大哥光着膀子流油，非常千与千寻。
总之，我有那么十几天的时间，都是凌晨下班以后去送，有时候可以从3点送到7点。只要不被客户投诉，也没人管我，充分抵消了工作中的束缚感。有时候客户打赏了小费，虽然不多，但会觉得自己很棒。最后说一个很好笑的插曲:有一次我骑着电瓶车路过一个送顺丰的大哥，他突然把我叫住，掏出手机，要给我推荐码，让我送顺丰同城，说那个更赚钱……我就顺手注册了一个顺丰同城骑士。
姜茶茶；那你身边的人可以理解吗？他们知道你送外卖吗？
颗颗：朋友是无论你做什么都能理解你的人。
室友是第一个知道的，我当天就告诉她了。其他的人都是通过媒体知道的。我爸妈是最后知道的，第一反应是很担心我的安全，但表示理解了。
我不想在朋友圈分享这件事，但分享欲又很强，实在憋不住，会在小红书账号里分享一些送外卖的日常，就引来了一些媒体。有一些媒体聊得很投机，采访就变成了聊天。
我记得当时隔壁部门的一个同事，突然把三联生活实验室的链接转给我，我正在公司干着活儿，抬头看周围，莫名其妙地做贼心虚，又害羞又害怕，因为我在采访里吐槽了领导，很担心工作受影响。
同事分享给我三联的跟拍视频
后来发现对工作也没什么影响，胆子大了一点，敢把头盔带进公司，同事会多看两眼，觉得很新鲜。陆陆续练就都知道了，大多数身边的人会很惊讶，但也有也有朋友了解我的性格，就知道我做什么都不奇怪。
姜茶茶：方便说一下你的工作经历吗?
颗颗：我不讨厌我的工作，但我当时很讨厌上班，我想通过一些其他的方式找回对工作的热情，送外卖是其中一种。
我是18年毕业的，毕业了就蒙头干广告干到现在。然后突然一抬头，发现自己做的广告离这个时代好远，总觉得哪里不对，感觉自己离这个社会特别远，离具体的消费者也特别远。送外卖的时候会接触到很多具体的人，就很有启发性。我对做广告的热情，也只有在跟奇奇怪怪的广告人一起工作的时候，才会爆发。
比如我最开始是去广州一家4A公司实习，实习生的主要工作是做竞品分析，每天把广告案例整理成一个ppt，交给领导。其实特别枯燥，但当时和我一起工作的人都特别有意思，比如说有的人看起来特别温柔，孩子都几岁了，但她讲话就特别像学校里那种有点“膈人”的学姐，还会跟你一起打王者荣耀；有的人十个手指上都是戒指，我觉得他特别酷，特别叛逆，是过去大人眼里典型的不靠谱的人，但工作上特别靠谱；或者是打扮很低调很普通，但是说起话来跟嘴里带了柳叶刀一样的人。削得你找不到伤口……就是这种无处不在的反差感，让大家特别有魅力。
天亮收工
再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是因为拿了资深的title，干的活儿也越来越“硬”了，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干活，越来越像个机器人。天天坐在办公室里看参考，我会发现很多广告做得特别精致，但平时如果不主动去搜索它们，根本就看不到，我就经常想，这种广告做了有什么意义？而且我对广告人之外的人，没什么认知，广告人都太另类了，我对他们的观察最后会落到我的创意上，那些创意就不太能用在大众传播上。
在执行上对别人和自己做的广告也越来越挑剔，以前觉得有意思的案例，现在总能挑出刺来，一方面确实是在进步，但又觉得广告再这么做下去，人就坏掉了，一点做广告的乐趣都没有了。
姜茶茶：也许“广告人送外卖”本身对你来说，就是一个campaign?
颗颗：是的。不过，我的出发点肯定不是这个，不然做这件事情压力就变得很大了，违背初衷。
其实我送了一个半月左右，新鲜劲儿就过去了，也可能是当时各方面压力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明显感觉没那么大的兴趣了，但还是偶尔会送送，没有拒绝多一个视角看世界的理由。这件事也引发了一些媒体的关注，比如三联生活实验室和第一财经，甚至央视网的人找过来了，相当于我独立完成一个0预算获得百万流量的项目。我本身是那种带点表演生人格的人，爱找存在感，可能这件事也无意识地成了一件我尝试吸引关注的事情。
我甚至有想过联系美团外卖的人一起做公益话题。“送外卖解压”，听着离谱，仔细想想也挺有意思的吧。我身边确实有一些朋友，看完我的采访，真的为了解压去送外卖。我就想是不是能围绕这个点做点什么。结果是：带上目的和KPI，压力上来了，兴趣大大衰退，啥都不想干。
凌晨的某烧烤店，外卖单依然很多
不过，这件事会让我意识到，我不应该按照以前的方式做广告了：不应该待在办公室里，憋一股劲儿想东西。从送外卖这件事开始，我更加热衷于去接触不同的人，了解和学习不同的对话方式，广告本质上还是一门和人有关的学问。
作者公众号：姜茶茶(ID：jiangchacha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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