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祝伟:在所有回应问题的方式里,创意只是其中一种
采访:大创意Pitchina
写在前面
见到祝伟(祝士伟),是在杭州西溪那间人声鼎沸、略显嘈杂的星巴克,选址在这里,既是方便他从办公室来与我们相见,也是方便聊完之后得以回办公室继续上班。
从设计艺术研究背景,来到兼容并包的广告行业;从多年天马行空的创意乙方,到身份对调的七年阿里甲方;从一线创意实践者,到大学讲台分享者;从求知若渴的创意小白,到多本创意书籍的撰写者……这么多年,他似乎用斜杠的姿态走的很远,却又似乎从未离开创意的世界。
采访之前,浏览他的社媒账号,浅浅勾勒出一个喜欢感受日常、沉迷艺术与阅读,并思考甚广的文艺青年模样;见面之后,果不其然,却也比想象之外,多了一些因为繁杂事务所带来的沉郁感。
一个小时的恳切交谈,以及其后的书面交流,最终汇聚成了这篇对于自身、对于创意、对于广告行业的怀疑和困惑、理解与思考的访谈稿,身在其中的我们颇有所感,也希望阅读此篇的朋友们,亦能有所思,有所得。
祝伟(祝士伟),创意总监;他拥有设计艺术硕士学位,先后任职于多家国际4A广告公司及阿里巴巴集团;发起或参与的项目荣获国际国内创意设计奖项80余项,包括One Show创意奖、LIA伦敦奖、龙玺创意奖、DFA亚洲最具影响力设计奖、Hkda香港设计师协会奖等;亦担任One Show青年创意奖、LIA伦敦奖、NYF纽约广告节实效奖评审。此外,他是《创意的生成》、《文案之道》、《创意的形状》等书籍的译者或作者;曾于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DFI设计学院、东华大学设计学院、中国美术学院创新设计学院开设创意设计课程。
PITCHINA:能先简单讲讲您的创意经历吗?
祝伟:在上海读书时,就有在广告公司或者电视台实习,毕业的时候由于某些“现实考量”或者机缘巧合,就进入广告公司做创意,主要在李奥贝纳、DDB、麦肯和华扬联众工作过。刚进李奥贝纳的时候,办公室还在外滩中心;在DDB的那段工作经历,也恰巧赶上了DDB在中国最辉煌的时候;去麦肯当时是加入创意前辈Canon Wu创办的创意热店Can Create;14年的时候移居杭州,先是去了华扬联众杭州办公室待了两年,几乎从零开始组建了整个创意设计部门,并为Uber、网易、九阳等品牌做了一些当时比较有影响力的案例,也拿了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创意设计奖项;16年去了阿里巴巴,期间拥抱了很多变化,做过农村淘宝、菜鸟等业务的品牌营销,不过在互联网公司工作,并没有什么专门的创意岗位,所以会做的比较杂,包括品牌策略、品牌调研、设计管理、商家营销、整合营销、数字化转型、新媒体传播等类型的项目都有做过,工作范围会更综合一些,挑战也很大,很多领域需要边做边学,偏重创意的工作可能只占30%。
PITCHINA:您当时为什么决定从广告公司跳到甲方?
祝伟:也是机缘巧合吧,当时在华扬联众杭州办公室也算做的不错,但是感觉在广告公司待的有些太久了,虽然也做了一些创新案例,但还是感觉不断在重复自己,一种对未知的好奇和探索欲,一直在前方诱惑着我。还有一点就是既然生活在杭州,如果没有在阿里工作过,好像职业生涯不太完整,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阿里,没想到会待七年这么久。
PITCHINA:从乙方到甲方这样一个身份转变,是什么感受?
祝伟:在甲方做创意与在乙方做创意,立场本身不太一样,在乙方,可能更追求去做一个好的作品出来;但是在甲方,可能更考虑项目的实效性和是否解决商业问题。感性一点说,以前在广告公司做创意,就像是固定练习打一种球,球过来,就用同一个创意的动作去回应;但是在甲方,像是同时在练习打很多种球,有的球需要用创意的方式回应,有的球需要用流量的方式回应,有的球需要用转化的方式回应……在所有回应问题的方式里,创意也许只是其中一种。
来到阿里,其实有点像打开一个新世界,刚来的时候会发现,以前在广告公司的那一套很多时候用不上,而且阿里整个生态系统很复杂,很多业务是To B的,比如针对小店店主的,针对批发商户的等。除了一些看上去高大上的品牌内容,还需要用很多特别接地气的方式去传递品牌内容,比如在农村刷几万面墙、在农村挂几万条广告横幅等,说白了,做的很多东西可能都拿不上台面当成作品去讲,但在当时的业务发展和品牌背景下,这些是直接而有效的方式。
所以阿里这段经历对我的影响,是让我跳开创意去看创意,但通常就达成商业目的或者解决问题而言,创意并不是最直接有效的那个方式,很可能是一种锦上添花的作用,所以在实效至上的互联网公司,创意会经常遇到不被理解,或者被质疑价值的状况。在阿里待久了,创意人可能就变得不再「单纯」了,也需要补习很多商业逻辑、商品运营、数据转化方面的知识,才能在这个生态里存活下来,所以有时候感觉在阿里的七年时间,像是读了一个「商学院」。
PITCHINA:您在阿里做的项目中,个人有比较喜欢的吗?或者说有没有感受特别深的?
祝伟:基本上在阿里做的项目,大部分都是业务、效果导向的,比如商家大会、品牌升级、app活跃度、扫码率提升等,总之就是将品牌或市场手段当作抓手,方向也尽量和业务的目标挂靠。其它项目可能是比较偏重创意和品牌感知的,包括品牌视频、创意事件等,但这些项目的出发点,也是置于某个业务动作背景下,比如双11、年货节等,并不是说为了要做一个好作品而去做创意。这种类型的的项目包括天猫优品第一支品牌片《有范儿的秘密》、天猫优品《喵喵健齿操》、菜鸟双11《一一如愿》等,其中感触比较深的是比较有社会性的农村孩子三部曲——《作物梦Crop Dreams》、《smART gifts for kids》、《翻书越岭》。
一直在关注“社会设计 Social Design ”这个领域,包括米兰理工大学埃佐·曼奇尼教授、中央美院周子书老师一些关于社会设计的理论,以及香港设计工作室Co-Lab、太刀川英辅的一些社会设计实践,都令人很有启发。所以我就在思考,如何将社会设计与品牌创意结合起来,通过一些实际的项目,探索创意设计在介入社会问题、营造社群关系方面的可能性,当然这里提到的仅仅是“可能性”,不是说完全解决,有点类似针对某个社会问题或者某个群体,给出某种社会提案,启发更多人(包括普通网购者或社区居民)去思考或行动起来,调动更多人的力量去解决问题或者帮助需要帮助的群体,从而让创意设计不仅具有商业价值和品牌属性,也可以发挥出更大的社会能量,刚才提到的这几个项目,都是基于这种思考而发起的。
《作物梦》项目,这些农作物在淘乡甜平台带来了两百万的销售额。它不单是一个创意,而是真正帮助了一些孩子去实现梦想。
《smART gifts for kids》活动结束后,大凉山那个小学的校长还专门联系我,因为学校教室空间短缺,他希望活动的临时场馆不要拆除,加固后当作学校的音乐教室使用。
《翻书越岭》项目开始后,许多品牌找上来,想要一起参与捐书活动;很多文学和创意界的名人,包括许知远老师也主动参与号召;菜鸟之后还专门出资在大凉山的小学建造了两座图书馆。
作为项目负责人,要非常感谢不同的合作伙伴FF、H&H、悦普、凝聚等,因为这种类型的项目和业务关联性比较弱,所以预算非常低,整个项目团队都是抱着为爱发电的心态,克服种种困难,才能落地完成。值得欣慰的是这些项目,也获得了一些奖项肯定,包括One Show铜铅笔奖、LIA伦敦奖铜奖、DFA亚洲最具影响力设计奖银奖、HKDA香港设计师协会环球设计奖金奖等。
PITCHINA:您在阿里做的一些项目中,也试图用展览的方式去呈现?
祝伟:因为自己对策展比较感兴趣,平时看展览也比较多,所以也在品牌创意工作中做过一些小型的策展尝试。
结合菜鸟驿站社区生活服务的品牌定位,与摄影艺术家合作,拍了100多个社区居民取包裹的笑脸,在上海文化地标“衡山和集”做了「微笑计划」艺术展。
在菜鸟IP小店开业的时候,在西溪首座搭建了一个小展厅,做了东京造型大学副教授高田唯的「非常日常」平面设计展。
结合阿里巴巴普惠体生僻字字库上线,做了「方言生僻字典」推广及展览项目,也产生了比较正向的社会影响力。
PITCHINA:有想过离开创意行业吗?
祝伟:几年前曾经接受过一次访谈,好像也聊过这个话题,当时的回答引用了村上春树《舞!舞!舞!》里的一句话:「跳舞吧,只要音乐还继续响着」。做创意,于我而言不是一次百米赛跑,而是一场马拉松,在这个行业里这么多年,包括项目、写作、教课等,关键词其实都是在围绕创意和设计,所以应该还是在这个轨迹上继续前进吧。
PITCHINA:有想过如果不做创意,会做什么吗?
祝伟:如果可以重新选择读一次大学,或者重新选择一个职业,可能会选择做建筑设计师,一直很喜欢建筑,去旅行的时候,到了一个城市还是很喜欢去找好的建筑看,当然整个建筑设计行业的大环境现在也非常不景气。
做一个平面设计师也是向往的,一直很欣赏葛西薰、服部一成这些平面设计师创作的自由度,以及作品中所展现出的个人风格……但是估计也只能想想,在人生的这个阶段,很难再去转行从头开始,但是可以把建筑体验或者平面设计引入创意里面,成为创意表达的一部分,当然这也是做创意迷人的地方,创意就像一个相对自由的容器,你可以不断往里面装载一些个人喜欢或者关注的东西。
PITCHINA:您认为设计跟创意的关系是?
祝伟:假如从广告这一角度讲的话,可能创意是设计前面的那部分,因为我们得先想,想好之后再去做具体的设计,可能这种地位也导致了,很多广告行业的设计师,出品比那些专门做平面的设计师“行活”很多。
但如果从设计本身来讲,因为我也认识一些很棒的平面设计师,对他们来说可能设计形式本身就是一个创意,比如说有人就专门做字体、有人专门做包装、有人专门做品牌视觉、有人专门做书籍,这个时候设计执行本身,就是创意输出的过程。
PITCHINA:从业这么多年,最成功和最失败的瞬间是?
祝伟:成功和失败,可能与每个人的性格及感受力有关系吧。我的人格类型是提倡者INFJ-A,有些时候会有一些低落,但可能很快会调整过来,有些时候拿奖会高兴一下,但可能新的项目来了就继续去忙了这种。
毕竟这个行业每天小麻烦或者突发的事情太多了,抱怨和自哀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不如试图去理解问题和解决问题。工作和生活都不完美,幸运的是,我们还是能在小小的现实里面,去创造一点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东西。所以如果这样想,成功和失败,于心境而言,无非都是一些小确幸或小确丧罢了。
而且我觉得作为一个广告人、创意人、或者做品牌的人,自我修复能力、自我的心理建设能力都要很强。比如很多时候提出来的创意不一定会受到认可,这个时候怎么去调整;然后一个作品出街之后可以获得一定的满足感,我觉得这个还挺重要的。
PITCHINA:现在做创意的门槛好像越来越低,这样会不会导致创意的专业壁垒消失?在这个行业如何能达到专业呢?或者说,这个专业要如何定义?
祝伟:之前翻阅《赖声川的创意学》这本书,看到一句话:「在今日世界,创意早就不是专属艺术领域的事了,而是人类所共同需要的,让我们能够继续繁荣甚至生存的重要的元素。」创意并不是艺术、设计或者广告领域专属的,其实本来就是每个人都有创意,你早晨起来穿什么衣服需要创意,你怎么追求一个女孩子需要创意,你怎么规划你的人生也需要创意,只要有生活,就需要有创意,创意应该回到一个人人皆可创意的民主时代。
创意原本就不应该被定义,不过回到关于创意的讨论本身,又需要被界定,不然整个问题就无从谈起。在广告或者大众传播领域,也许每个人都可以有创意,但是并不是每个人的创意都可以是原创,并可以变成现实的,这需要创意者本身大量的专业资料库的积累以及创意技巧的训练。比如说针对一个视频的创意,也许每个人都可以提出一个创意,但是非专业的人提出的创意也许只是一个本能的反应,对他而言,只是本能的抛出一个创意而已,但是这些创意的执行,其实是非常考验创意技巧的。
好的创意人,是有一个非常庞大的创意资料库的,他可以通过这些创意资料库里旧元素的新组合,去生成一个相对原创并且符合品牌调性的创意,并且能够通过经验技巧的积累,让这个原本停留在空想阶段的创意变成一个可观可感的创意产品。
关于创意的专业性如何定义?我认为这个创意的定义是可以分不同层次的。
最初级的定义,就是门外汉也可以做的,提出创意,但是不知道怎么执行出来,这个时候创意也只是创意而已;
第二个层次,提出创意并能执行出来,但是对于这个创意是不是新颖,以及创意好坏的标准是不知道的,对于创意也只是停留在本能反应的阶段;
第三个层次,提出创意,相对原创,并能自觉的规避与先前创意的相似性,并能从品牌角度把控这个创意的通调,最终这个创意可以达成商业影响力的目的,并为品牌资产加分;
第四个层次,提出并执行出一个原创并且引人共情的创意,超越既定的商业影响预期,并引发更多话题、自传播和社会化讨论,以小搏大为品牌加分;
第五个层次,创意本身打破了既有的规范,并且超越品牌,超越国界,超越文化的隔阂,引发不同国家、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共鸣和共情,影响社会的观念和大众的行为,甚至斩获世界级的创意奖项。
由此可见,创意的门槛很低,创意的上限却很高。
刚才说到奖项,感觉现在的国内广告行业奖项实在有些过多了,而且标准也是良莠不齐……当然,创意人还是要努力去参加一些高标准的奖项,当把自己的作品放在世界级的坐标轴去对比的时候,才会知道标准和高度在哪里?推荐的奖项包括英国D&AD、纽约One Show、纽约ADC、东京TDC、伦敦奖LIA、纽约广告节NYF等,其实参加这些比赛就算没获奖也没关系,顶多就损失一些报名费嘛,反而会让你收获一种谦卑的心态。
PITCHINA:在您的介绍上有这样一句话:您相信美好的创意就是对社会最温柔的报复,能请您讲讲这句话的理解吗?
祝伟:其实这句话改写自许舜英的一句文案标题「美好的生活就是最温柔的报复」,那一篇广告文案内文挺长的,里面还有一句话「尽管用美学将生活经营成全面性的温柔报复工具,打击那些曾经逼迫你内在的外在的丑恶。」作为一个创意人,面对世界和社会的种种无奈,也许创意就是你最好的武器,是你回击生活或者与这个社会交谈的一种方式,既然面对生活已经这么无力了,为什么不选择美好一些的姿态呢?
这话主要讲的还是作为个人和社会的关系。我之前给学生讲课的时候,也会讲「关系美学」的内容,比如如何处理你和自己的关系,你和社会的关系等,因为人不能孤独地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嘛。尼古拉斯·伯瑞奥德《关系美学》那本书里也说过“设计所关心的根本问题,不是我如何设计外部世界,而是我如何进行自我设计,或者说我如何应对世界设计我的方式”。
PITCHINA:创意人、甲方、大学讲师、撰稿人、书籍作者、译者……您有很多元的身份标签,在您所有的身份标签中,您最喜欢哪个?最不喜欢哪个?
祝伟:创意人是所有社会身份的源头吧,虽然在阿里工作了这么多年,不过我给自己打的标签还是“创意指导”;来阿里做甲方是误打误撞的一段经历,可以丰富创意的思维视角;撰稿是一个爱好,主要是给《艺术与设计》杂志写了几年稿,算是表达一些与创意有关的片段;大学讲师是一份情结,之前在东华大学设计学院每年会给研究生开设一门课,去年在中国美院创新设计学院开设了一门小学期课程,分享和总结创意的一些经验和方法;创意写作或者翻译是一种表达方式,虽然陆陆续续出版了四本书,但其实还是一个业余作者或译者的状态,当然用文字表达创意,也是创意工作的一种。
这些身份,其实有些像是我应对世界的某些方式,或者一个本能反应……很多时候并不是自己积极主动的去变成一个什么身份,而是生活抛来不同的球,然后就把这些球接住而已。但是如果只保留一个身份,那应该还是一个工作年限比较久的创意人吧,像是教书、写作、翻译等,都是围绕创意这个核心点衍生的,是一些分身而已。
PITCHINA:我们最近在阿里采访的时候,有聊到一句话说:「现在大家不说一个创意好,而是说一个创意对」。因为根据种种数据去做创意的时候,我们能够摆脱主观思维,根据消费者的切实需要和诉求去做创意,所以说是「对」而不是「好」。您怎么看待这一想法?
祝伟:好像也很难去评判,不过创意是感性的,好像没有哪一个创意,完全不受参与者主观和经验主义的影响;假如说通过机器批量生产出来的创意,没有态度,没有情感,没有温度,那么这样的创意能打动人吗?好的创意并不是被计算出来的,而是有情感的温度,甚至有一些“拙”、“缺点”才会更动人。
对于一个创意,要先做对,再做好,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瞄准一个对的符合策略的方向,那么后面即使再好的表象,似乎也没有太大意义。阿里的很多项目其实不会一开始就交给创意公司,而是自己先做到七七八八的梳理,再去让创意公司做执行或者其它发挥。因为外部的创意公司,很多时候比较难理解阿里这么复杂的业务体系,特别是To B业务,所以在没有前期铺垫的情况下,外面的创意公司想的创意会很容易走偏。所以我们会说「先做对,再做好」,瞄准正确的方向是重要的。
PITCHINA:这十几年间的广告创意可以说是经历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平面TVC,从电视媒介到如今的不限形式,从大的营销campaign到日常的每一个细小的接触都可以是广告的一部分,那您怎么看待目前广告创意的变化和现状呢?
祝伟:十几年看到的广告创意变化,也许只是形式上的演变,但是本质上,好像广告行业还没有建立自己的创意伦理和创意文化。很多品牌和从业者,都没有独立的思考和态度,而是处于一个跟风状态。比如说这个品牌做了一个案例火了,没过多久就能看到市面上很多类似的创意出来。如果真正的创意伦理和创意文化得以建立,也许创意行业的状况就会不一样。当然,存在就是合理,目前的现状可能也是创意的必经发展阶段,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也许我们需要重新建构创意伦理,也需要重新发明创意。
PITCHINA:有看您说过,广告不仅是广告,那您觉得广告最大的意义是什么?是广而告之、是服务客户、是流行的制造,还是说肩负着时代审美、社会意义这类更大层面上的作用?
祝伟:广告不仅是广告,任何能让品牌产生社会影响的手段都可以是「广告」,它可以是一场艺术展,可以是一次快闪,可以是一场活动,可以是一个能引起共情的Call for Action,可以是针对公众议题的一次回应或者一种解决方式……广告这个词已经太过古旧,不再精确,也不再性感,有多少广告公司已经不再称呼自己叫广告公司了?广告这个词,不但在被品牌抛弃,甚至也在被广告行业抛弃,大家都以Out of AD为荣。
广告是商业行为,是需要达成品牌目的;同时广告也是社会景观的一部分,既是社会生活形态的折射,也可以对社会与生活发生某种化学作用。面对社会的演化,广告是可以用积极的态度去面对的,广告不应该只是一味迎合大众当下的消费口味,或者鼓励无意义的消费,广告也可以对不合理的现状展开批判,发出独立思考的声音,并对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进行提案。
PITCHINA:您出版的那本《创意的形状》也是以访谈形式聊大家对于创意的认识和看法,当时您做这一专题下来之后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其实想从提问者的角度也向您请教一下,您觉得做创意人的采访,怎么样才能得到最值得记录的内容?
祝伟:那本书其实是多年来给《艺术与设计》杂志写的专栏文章的衍生产物,不过给杂志写的都是文章形式,但是汇总出版这本书,文章都改成了原初的问答形式,不过书卖的也不怎么样。写这些文章的时候,我也还在广告公司做创意,所以很多时候会带着创意的一些问题去访谈,可以说创意人访谈创意人,所以彼此的共振感比较强。
关于做创意人的采访,我认为最重要的并不是说让他讲述那些创意背后成功的原因,而是能挖掘出他内心的怀疑和困惑,挖掘出超越广告层面的批判性思考,这些是更有意义的事情。有同理心,设身处地去问问题,既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也能得到超乎预计的答案。
PITCHINA:大家都说作为创意人,深度思考很重要。那您觉得在现在这个时代深度思考会是件难事吗?
祝伟:互联网的大环境就决定了现在是浮躁的一个时代。大家都在忙着赶场、忙着出作品、很怕被时代甩下,真的要做深度思考也很难。而且还有一点是,很深度的东西其实很难在创意上体现出来,因为创意很多时候是为了与大众沟通。大众沟通可能更偏向娱乐化和扁平化。很深奥的东西抛出来,大众反而很难理解。广告其实就像一个快速消费品一样,大多数时候最重要的还是要能吸引大多数人的认可和共情。
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信息成为一种杀时间的消遣,和思考没有什么关系;甚至学术界的学术研讨很多时候都沦为一种表演,和独立深度思考也没有必然的联系……在这种环境下,独立和深度思考都成为一种稀缺,真正的独立和深度思考,可能存在于那一小撮还在愤世嫉俗的知识分子那儿吧。
PITCHINA:对现在的您而言,创意有没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定义?创意的最大价值又在于什么?
祝伟:创意是旧元素的新组合,创意是商业的浪漫化演绎,创意是产品做主角的现代剧,创意是商业世界的魔术师……创意的外延一直在更加泛化。创意的价值,除了达成的商业目标之外,社会价值和社会影响力也很重要;另外就是创意本身是否具有可持续性,是否具有能抵御时间的力量,能够具有更长久的生命力。
PITCHINA:对于非常想进入创意行业的年轻人,您会有什么想说的吗?
祝伟:现在想进入广告创意行业的年轻人好像比较少,之前在学校里,课程伊始,我问有谁打算将来去广告公司做创意的,可能前几年还有几个人会举手,但是后面两年再问这个问题,大家好像反应都很奇怪,会互相笑着摇头看对方,然后没有人举手,再问你们打算毕业了去哪里工作,基本就说希望去互联网公司、头部外企或者体制内之类。至于大家不愿意去广告公司的原因,大概就是「听说广告公司加班太苦了,经常通宵,客户很难搞,待遇也不行之类……」……现在大家倾向选择物质回报更好的工作,广告公司也不能代表先进生产力了,为什么还一定要进广告公司做创意呢?可以理解。
不过还有另一种情况:「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以后,依然热爱生活!」,如果对于一个年轻人,当他权衡了所有选择利弊之后,依然会毅然决然地选择扎进广告创意行业,那么他对创意一定是真爱了。
PITCHINA:对于一个优秀的创意人,您认为最重要的是要具备什么DNA?
祝伟:好的眼界、精妙的手感以及不满足的心态吧。
你只有看了很多很多好的作品之后,你才会知道好的创意是什么样子的,并不是说你追了一个网络热点就是好创意,或者你用了一段长文案叙事就是好创意,或者你尝试走温情路线感动了自己就是好创意……好的创意是情理之中而又意料之外的,那些特别好的创意案例不会过时,并且具有历久弥新的启发意义……好的创意并不复杂,而是在某个点上做到了极致。
很多时候,创意的执行,是一种“手艺活儿”,你只有沉浸到创意过程的每一个环节去塑造它,才能让这个创意在完成的时候,大致符合你心中想要它成为的样子。就像创作一件雕塑作品一样,那种细微的差别和微妙的分寸感,其实是创作者日积月累形成的一种手感。
不满足的心态,就是你要知道虽然取得了一些小的成就,但是距离很高的水准还有很大差距,毕竟做创意不是百米赛跑,你要把自己的创意生涯当作一件马拉松般的历程,不断地去打磨它、提升它。
PITCHINA:如何才能保持创意源源不断的产出而不会江郎才尽?
祝伟:做好IN/OUT的平衡吧,IN就是输入,敞开心,去看去听去感受去经历,生活就是一本大书,去看艺术展,去听音乐会,去感受生活的细微,去经历时间的流转……只要留心,所有的这些,都可以是一种创意素材的积累,也许有一天就会成为某个创意灵感的来源;OUT就是创意产出,当你的输入一直大于产出的时候,就不会担心会江郎才尽,因为你的储备和累积足够丰富,并且持续不断。
PITCHINA:平时除了工作,一般还会做些什么?
祝伟:在杭州生活,相比上海节奏更散淡一些,周末的话,有时会开车去杭州山里转一转,去天目里吃吃饭和看看展,或者去家附近的中国美院逛一逛美术馆之类;还在计划写下一本创意设计相关的书,一直拖着,好像没什么动力逼迫自己尽快去做……还是有很多想做未做的事情吧,但不一定适合现在就做,也许在将来会去做。
PITCHINA:最近看了什么书?
祝伟:马可·奥勒留《沉思录》、村上春树《无比芜杂的心绪》、安东尼·邓恩《思辨一切》。
PITCHINA:为我们推荐下一位受访嘉宾?
祝伟:我还蛮想听听孙浚良(Les Suen)对于创意和设计行业的现状是怎么看的,之前他在麦肯工作时设计的那本获得东京TDC奖的《M LAB ISSUE no.1》,至今还摆在我家中的书架上;离开麦肯后他又做了《NOT》杂志和 WONDULLFUL DEPT杂货店以及其它……他之前一直是以一种思辨者的姿态去创作或表达,但现在却很少面对公众发声了,所以还是很好奇他这几年在忙什么以及在想什么。还有铠爷(王彦铠),去年D&AD邀请他做“怎样说好一个故事”的创意主题分享,我还帮忙客串了主持,听了他的分享内容,很佩服他做创意和讲故事的能力,不过听说他最近离开腾讯了,所以想听听他的“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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