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Ruonan,Yi L.
撰文:Ruonan
1996年,印度孟买,一家广告公司里。
有一个实习阿康,日常工作主要是——打杂。
那时他负责准备周五的例会,需要确保纸笔都备好、所有人到齐,等总监看完brief后把活分配给各组。
但总监脾气不太好,常常在看brief时发火,批评里面的表述“无趣、讲不通、未经思考”。
于是,这位想变得“更有用”的实习生开始做一件事。原本他只用校对brief,后来他会修改措辞,用自己的话让brief更简明有趣。其中一些得到了总监的认可,其他同事被吼的次数也少了些。
一天,一位女同事来找他,问他是不是那个“改brief的实习生”。
他心想,“糟了,我是不是要丢掉这份工作了?”他开始道歉,说自己只是想帮忙。
没想到对方说:“你挺出色的,要不要来做全职?”
这天,他才知道原来有个工作叫策略,“可以专注于把用户洞察写清楚”。
这也是他职业生涯的开始。
此后二十余年,从AE到策略,这个年轻人一路进击。他走向全球、将众多奖项收入囊中,从孟买到上海,从多伦多、纽约再到伦敦,职业足迹横跨3大洲。2011年加入麦肯后,他带领团队创下连续7年摘得艾菲奖“最具实效代理网络”的记录。
今年1月,他从麦肯广告首席策略官,升任麦肯世界集团全球首席策略官。这意味着麦肯世界集团旗下厂牌的策略工作均由他统筹,包括麦肯广告、MRM、Craft、FutureBrand等,范围则涵盖全球上百个国家。
他叫Harjot Singh。
8月末,数英采访了Harjot。两个小时的时间不足以理解一个人,但面对两个隔着一层语言跟他聊天的陌生年轻人,他坦诚展现了一部分自己。
一个可能的原因是,他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上海是他职业生涯的起飞地。世纪初,他在这里工作了四年,上海“教会了他很多”。带着两个行李箱来,走的时候会说大概500个中文单词。东湖路上的公寓,承载了数不清的记忆。
Harjot拍下的夜上海
在CSO的工作之外,Harjot还有不少身份,比如社会工作者、播客主持人、小说写作者、专栏作家。
Harjot是麦肯世界集团播客
《自发坦诚》的主持人
在自己的文章中,他呼吁广告业的人才构成需要更多元包容;对应到个人,他鼓励广告人接纳自己的不同,因为不同的人,才能做出不同的作品,而“差异化”向来是这个行业的追求。
对“不同”的看重,和Harjot的个人经历有关。从小,他“就和其他男孩不太一样”;工作后,职场的行为规范、合群要求一度困扰着他;后来,去欧美工作,他需要面对肤色带来的差异。
但他用极强的适应能力化解了这些。在一篇文章里,他提出“作为少数群体的一员也是一种优势”,因为这会培养人的“自适应的智慧”(adaptive intelligence)。
Harjot 发表在《赫芬顿邮报》的一篇文章,
源于他被一位记者问到“是否遇到过歧视”
小时候由于父亲的工作原因,每两三年Harjot和家人就要搬一次家,对周遭的关注、对共性的挖掘渐渐成了“植入他潜意识的一个程序”——“食物会变,语言会变,环境会变,但让人快乐的不会变,让人和人关系更紧密的那些因素,也不会变”。
这不能用笼统的“情商”来概括,因为随和的另一面是原则。对话中他频繁提到“unapologetic(没有歉意的)”,这是一个在亚洲文化里更好理解的词——
他被广告行业吸引,是因为“你不必为你的想象力道歉”;
他喜欢上海,因为这个城市的人,有着“活成自己的坐标系,而不必对任何人感到抱歉”的精神;
他也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性格——他不会为自己没能符合别人的期待而道歉。
“适应环境”和“保持个性”,构成了这个人的一体两面。
现在,让我们从10句话来进一步了解,Harjot Singh。
(以下D=数英,H=Harjot)
01
刚开始,职业的晋升取决于你有多聪明;
到了现在,工作更重要的是为聪明的人创造空间和机会
It's no longer about being the smartest person in the room.
It's about creating a room where people feel they can be really smart.
D:Harjot,这个新职位你适应得怎么样?能和我们介绍下你的日常吗?
H:实际上,我是渐渐成长到这个职位上的。我在麦肯已经接近13年,在这个行业更久,1996年入的行。对我来说,这个角色是一步一步积累的结果。
刚开始,职业的进阶其实取决于你有多聪明、能不能针对问题给出有效答案。但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它的关键已经不再是“我要成为这个房间里最聪明的人”,而是为聪明的人创造空间和机会,释放他们的创造力。
创意行业的人常会自我审查、自我设限,所以发掘有潜力的人、帮助他们成长、为他们创造机会,是我现在工作很重要的一部分。做这件事还挺有满足感的,因为其他人也这么为我做过。
D:那你目前遇到的挑战有哪些?鉴于你要面对的是全球市场、来自全球的项目。
H: 我们总是倾向于认为全球各地都是不同的,但其实有很多相似点。对我来说,一个挑战是:
如何让那些平淡的,变得有趣;如何找到那些全球相通的,让它变得奇妙。
因为人们总是倾向于把事情变得复杂、指出不同,但我觉得在一个全球化的世界里,品牌越来越需要站在一个能够和所有人沟通的品牌平台上说话、做事。譬如说,如何找到一个普世观点,把它通过不同的方式,让全球不同地方的人都觉得有意思,这是一件即充满挑战又让人兴奋的事儿。
02
以为自己的一套标准就能决定一样东西是不是有趣,这很自私,很不成熟,很不创意。
我没有这种ego。
It's selfish and immature and uncreative to think that one set of references can decide what's interesting and what's not.
I don't have that kind of ego.
D:你会怎么判断一件作品是不是足够好?
H:我会问他们自己,为什么觉得这个作品是好的?请他们从自己的视角来帮我看。因为一个人做一样作品,一定是基于自己的经验、想象和观念。从不同的视角来看,你会收获很多有趣的点。
这不是学校老师改作文。而且我觉得,以为用自己的一套标准,就能够决定一样东西是不是有趣,这很自私,很不成熟,很不创意。我没有这种自负。我没办法代表千万人来决定一样东西是不是有趣。
D:但如果你想改或加一些东西,怎么办?
H:当然你得有一个基础的门槛,然后最重要的是,大家要就任务是什么达成共识。好的策略人,好的代理商,一定要在一开始把“要做什么”明确好——在这个阶段,有这么多预算,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我常常会问两个问题:
现在业务上的问题是什么?
广告能做什么,来解决这个问题?
有时候实际问题,要比广告营销能解决的大得多。举个例子,客户跟你说“很多年轻人觉得我们的品牌很无聊”。可能是很多因素导致了这个问题,产品、渠道、价格……
所以广告能做的只是解决一部分问题、铺一些路,让其他人解决这个问题时能简单一点。
03
想把策略这份工作做好,一定要把生活过好
To be good in planning,you have to be good at life.
D:在你看来,成为一名优秀的策略,需要具备哪些素质条件?
H:答案很简单。要想把策略这份工作做好,一定要把生活过好。你需要做生活的学生。对我来说,这是第一要素。
因为策略要求你理解那些深层的驱动力——是什么让人们有这样的信念,做出这些行为?
好的策略总是真正对人感兴趣。对人有兴趣的人,才会成为有意思的人。其他的——你的表达、对业务的理解、对品牌机会的洞察——都排在后面。它们是可以学来的。而对人感兴趣、有开放的心态,是天生的,很难通过学来获得。
04
它用一种新鲜的方式,解决了一个看起来很平常、很显然的问题
It solves a seemingly banal and obvious problem in a fresh and interesting way.
D:你在麦肯工作了13年。有没有让你自豪的作品?
H: 答案可能有点傻,但每一件我都很自豪。
刚入职麦肯纽约的时候,我服务的是通用磨坊(General Mills)。这不是那种广告人通常会特别拿来讲的作品,但这个品牌对美国人的身份认同、价值观都有很大影响,作为一个非本地人,我很自豪能参与到这种品牌文化的塑造中。
我也很喜欢麦肯给欧莱雅做的《不是问题(The Non-issue)》。它为50岁以上的女性发声,提出“变老是在变得更勇敢(Growing older is about growing bolder)”, 它让我自豪的是对既有的观念提出了挑战,改变了人们讨论这件事的方式。
Vogue与欧莱雅、麦肯推出的特刊
封面人物为其时81岁的奥斯卡影后简·方达
还有和微软合作的ADLaM。它为当地人赋能,让一种语言鲜活起来。
微软×麦肯为濒危的西非民族语言设计了字母表数字版,获戛纳艺术类别全场大奖
D:能感觉到你对广告真的有很强的信念。
H:当然,如果一件事我不相信、觉得没意思,我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的,一个小时都不会待。
D:最近有让你印象深刻的中国广告吗?
H:哈哈我很喜欢麦肯中国团队给天真果汁做的那支“水果检察员”Amy,看了很多遍。
天真果汁《超级讨厌水果的Amy》
这也是我觉得广告美妙的地方,它用很新鲜的方式,回应了一个看起来很平常、再显然不过的事情。有人不喜欢吃水果对吧,那就看看他们面对天真果汁是什么反应。你甚至都不需要懂中文,它就能传播。
05
早在明白广告是什么之前,我就已经被它吸引了
I was drawn to advertising long before I knew what it was.
D: 来聊聊你自己吧。你的职业生涯开始于印度。最开始吸引你进入这行的原因是什么?
H:现在看起来可能不像,小时候我是一个偏内向的人。在印度,人们对你说什么、做什么会有固定的期待。但我很不一样,跟我父亲不一样,跟周围的男生不一样。我父母当时应该挺为此困扰的。
我喜欢看书,常常自己一个人看书看入了迷。我妈妈有很多杂志,各种主题都有,我就会翻这些杂志,看里面的广告,它们很有意思。
很多广告的最底下会有几个陌生的单词,比如JW Thompson,McCann Erickson,Ogilvy,DDB。当时我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别忘了那时候我们没网,印度直到90年代才开始经济自由化,才能接触到国际媒体。
后来去读大学,学校有个社团,叫“广告分析”还是什么,我们会在一起讨论广告。那时候我才知道,那些单词指的是产出这些广告的地方;有一个广告公司的女生来做讲座,我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工作(It’s a real job)。
所以早在我明白广告是什么之前,我就已经被它吸引了。
D:那你是很早就决定,要以广告为生吗?
H:其实我想进戏剧或时尚行业,这是我最感兴趣的领域。但我父亲不太能接受,他们当然希望我成为医生啊,外交官啊。
时尚、戏剧、广告,都是关于创意表达的行业。它们拥有改变社会叙事的能力,是对想象力的颂扬。任何能让你用想象力来创造、把想象力落地的工作,我都很感兴趣。
所以回到那个时候,对我来说,要进入创意的世界,广告是一个更能接受的入口。它和商业有关,与营销有关。
06
当留下就等于公开背叛你自己,那就是时候离开了
It’s time to leave when staying is openly betraying yourself.
D:有没有这样的时候,你觉得“我做不下去了,我要辞职”?
H: 当然有,如果说没有那就是在撒谎。有很多时候我觉得累、压力大、做的事情不被看见,会遇到好的老板、糟糕的老板(我从他们各自身上都学到了很多),会觉得这个行业不再是我入行时的样子了,会为“我为什么一定要跟其他人一样”而沮丧。
但是策略人有一个特点,就是不轻易放弃。一个问题我们会一直想一直想,因为内心深处觉得“我能改变它,能解决它”。
我自己性格可能就是这样。我总会想“明天我要再看看,这事会怎样”,所以我常常会在一个困难的情况里待很久。这让我们在工作里表现很好,但人们不是说,你的强项也会成为你的致命弱点么。
D:那该怎样判断,“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应该离开、应该放弃它了”?
H:好问题,很多人都不会想这件事。
当留下就等于公开背叛你自己的时候。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一位睿智的女性告诉我的。
是不是背叛你自己,其实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你肯定有一些红线,一些不容商量的原则,当这条线被越过了,只有你自己知道。
在这么多年的职业生涯里,我只有两次辞职是因为真的不开心。你也看到了,这个频次不算高。人需要知道不开心是种什么感觉,这样你才不会再让自己处于这样的境地。
一开始我只是感觉不太对,后来那个环境已经有毒了(toxic),再待下去我对自己的认知、对世界的感受都会受污染;再待下去就是对自己的背叛。只有两次。
其他时候都是因为我已经准备好,要去做更多事情、实现更多。
07
再从头让自己不舒服一遍
I want to make myself uncomfortable all over again.
D:2002年你从孟买移居上海;2006年你从上海移居多伦多。这两次移居,决定做得艰难吗?
H:来上海是一个很容易的决定。我不是一个会一直守着熟悉事物的人,所以当有机会做一件没做过的事,我还挺兴奋的。
离开上海真的很难很难,我现在还留着当时告别party上我哭的照片(笑)。我在很多城市生活过,没有哪个城市像上海这样影响过我。但当时我知道,必须离开了。
我一直想尽可能多地看这个世界,体验它的多样。我也一直想做一个国际化的领导者,不是只是因为满世界飞、护照上盖满章而国际化,而是真的在不同地方生活过。我想要做一个世界人(worldly)。
当时在上海,我已经待得很舒适,所以当机会来的时候,我想让自己再从头不舒服一遍,我也准备好了去做更多事情、实现更多。尽管当时这意味着要离开我在上海的朋友,在东湖路的公寓,在这里的年资也不再算数。
但我想让水沸腾起来。
Harjot镜头下的近20年前的上海
就像一株植物,在花盆里生长得很好。你把它移植到一个更大的盆里,它会长得更大;再到更大的盆里,它又会更大。这也是我的信条——我始终要把自己放到更大的环境里,去体验生活的全部能量。
08
中国创意与创造力兴盛的时候到了
This is a time for the creativity and ideas from china for china to thrive.
D:刚刚说到,没有哪个城市像上海这样影响过你,那具体是一种怎样的影响?
H:上海教了我很多。中国教了我很多。
它教会我速度,要相信你的直觉,快速行动;它教会我勇敢和谦卑。
那时候(2002年-2006年)很多事在中国也是第一次发生,没有现成的例子可以参考,也没有人告诉你要怎么做,所以就得从犯的错中快速学习、快速改进。它也教会了我要观察,而不能只依靠100页的研究报告。
D:这次回来觉得它有什么变化吗?
H:我还没来得及在上海各个地方走一走,但能感觉到,它的能量没变。上海的精神在我看来是创新、有趣、特别的,这里的人不会把自己和别人比较,他们更想活出自己的坐标系。
我也觉得上海乃至整个中国,都充满着可能性,比全球很多其他市场都要多。科技发展的速度、科技将人与人链接起来的程度,看看微信这个“生态系统”就知道了,其中能做的事情,是有着无限可能性的。
大流行之后,我觉得中国的创意和创造力兴盛的时候到了。现在我们站在了一个重要变化的路口,我没有实际的依据,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09
只留下你受用的,剩下的就忘记。因为你得为新想法腾出空间
Only take what serves you. Because you have to make room for more.
D:一天工作结束之后,你会做什么来恢复你自己?
H:哈哈采访时问这个问题,你可能会得到一些让你惊讶的回答。
我的话,会和我的狗玩,然后做饭、看书、散步,对我来说,可能就是为那些日常但不寻常的小事感到开心吧。
Harjot的两只可爱狗狗
我也不是一直都在想广告、想工作,看书是我很享受的一件事。我不怎么读商业书,起码没有小说故事类读得多。
Harjot最近在读的
《算法霸权:数学杀伤性武器的威胁》
社科小说都有,真·涉猎广泛
最后一件事,你知道近藤麻理惠吗?(“收纳女王”,《怦然心动的人生整理魔法》作者)她说整理家居空间的有效办法是“只留下令你心动的东西,丢掉不心动的东西”。
我会用这种方式来整理我的思绪。
每天在工作里我会收到很多意见反馈,别人告诉我要去做什么、哪件事该怎么做、什么没做好……睡觉前我会清理自己的思绪,想想有什么是我想带到明天的,剩下的就可以忘记。
这件事我做了很多年。不清理的话,很难有空间容纳新思考、新想法。
盲猜Harjot的办公室也经历了这样的断舍离
10
充分表达自己这件事的作用,被低估了
The power of truly expressing yourself is really underrated.
D:“unapologetic(没有歉意的)”这个词你提了很多次,为什么它这么重要?
H:对我来说,这个词是指要更加自信,不用为自己和别人不同感到抱歉,不用强迫你自己融入别人设定的叙事里。
我们总想要让别人喜欢我们,尤其在印度的文化里,总是被教育“别太过了(Don’t be too much)”。会有很多人告诉你要怎么做、要穿什么,要谦卑;也总有人想把你放进盒子里,贴上标签。
我人生的一个“顿悟时刻”是,别人说这些,是因为我已经超越了他们的认知。他们习惯于见到那样的说话做事方式。这时候你得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这些话。
当然这不等于冒犯别人,如果我因为做自己而冒犯了任何人,对不起,这不是我本意。
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要充分表达自己,它的重要性被低估了。只有为自己表达过,你才敢为其他人表达,为品牌表达。至于代价,就是你要管理好自己的预期,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你。
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期待的,也没有必要。这一点很重要,你得接受它。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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